丹珠瞅她敛眸做沉思状,便拽了她腰侧的老昭王尹铎画卷,连同骆美宁在内一齐拽向了大殿前的石阶处。
挥袖扬起阵清浅的阴风,吹散了石阶上所覆黑灰,两人一左一右,席地而坐。
“你觉得,踏入修行之道,何事最重要?”
骆美宁心虚地打了个哆嗦,她算是踏入修行之道了么?只不过是为自己的阴阳眼寻个借口,阴错阳差通晓些数术。
“我......”
丹珠拍了拍膝盖,又截了她的话,“哦,我忘了,你与他一般,倒是不准备真心向道。”
骆美宁睁大了眼偏头去瞧丹珠:莫非她也有揣测人心思的能耐?
丹珠瞅着她的模样,却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她垂下头,弄着阴风,将石阶上烈火烧燎过的灰烬来回摆弄,嘴中喃喃,“我修道时,心气颇高,自认聪慧,诸多道理一点就通,修行之路皆为坦途。”
“观中守丹放走甘棠之际,我已过而立,若在观外之人看来,那般年岁已是徐娘半老。”
徐娘半老?
骆美宁记得自己不曾听错,彼时甘棠分明说过,放她离去之人,乃守丹道童——道童啊。
丹珠耸肩,绽出个浅笑,“彼时心无旁骛,自然驻颜有方。”
“嘶。”
兀地,骆美宁倒抽了口凉气,她颤着声追问,“您是在何处修行的?”
丹珠用脚尖点了点身下的石阶,借着黑灰描了个平素惯用的治病之符,未画完最后一笔,又一脚将灰踢开,弄阴风把搁脚的那层石阶扫了个干净。
“你说呢?”
骆美宁自觉嗓音有些发抖,她道,“这祖师观,是甘棠她烧的吧?”
“若说与此观有大仇的,只能是她了。”丹珠昂首一笑,“非我自夸,我观中诸弟子,自我之后一代比一代不济事......彼时,若我不曾许下宏愿离观以寻求机缘,而留在这观中继任观主——祖师观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番光景。”
女主甘棠、九千岁‘伊淼’;祖师仙鬼、门鬼丹珠。
骆美宁轻抚胸口,长长吁叹。
——难怪这面‘鬼神鉴’会藏于此观,她所能想到的线索,每一处都围绕着《阴阳登仙大典》,状似走运,实则困于方圆之中,不曾离去。
“修行之路,似做多错多,强求成仙、强求机缘,只会一事五成,一分精进难得。”丹珠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亦是在存了二心之后才知,修行者需常备何物。”
骆美宁怅然,她摆首道,“我连门都不曾窥见,又谈何修行?”
“虽不知门在何处,你却已立于道上。”语落,丹珠腾地站起身,垂首睨着她,“修行之人,常参迷惘、存行路难至终点之心,方可无惧。”
“难至终点?”
丹珠答曰,“存定成仙之念,若修不成仙,你岂可承负?”
骆美宁本想答自己并无成仙之意,可瞧丹珠面容镇重,才忽而明了:此间诸多言语、诸多经历,她竟是在因丁曹之事而劝慰自己。
遇人委托之前,应有承负委托失败之心,办必成之事。
她咬了咬干涩起皮的下唇,喉咙里竟含着几分哭腔,“我晓得了,多谢指教。”
丹珠挑眉,“我虽已弃登仙之念,你仍能唤我道友。”
骆美宁喘了两口仓促的气儿,朝着丹珠行了个礼,“多谢道友。”
“你比那个闷葫芦有趣许多,他自由不爱喜形于色,若逢难处亦不吐露,只是心中多计...慧极伤身,托你治他一治,倒也不错。”
骆美宁心知她说的‘伊淼’,只当是丹珠是在提点自己九千岁欲反一事,闷声道:“我哪能治他?”
“若他还有诸多事瞒着你,你道何如?”
“车到山前必有路,待到那时,依事而辨。”
丹珠眨眨眼,打了个哈欠。
她不赞成,也未言反对,只是点了点天边那抹紫光里的鱼肚白,“天大亮了。”
言罢,一袭倩影原地飞旋,化作牢牢合拢的画卷,便连卷上的绳也系得完好。
......
未多时,自天边那抹亮色之处,一只黑羽长喙游隼从颗墨点之中缓缓亮出身形。
那长喙上,与此前的金边不同,这只游隼喙上渡着层银。
游隼衔着一小袋纸包,于半空盘旋两圈,直至晨光沓来,才缓缓垂降。
骆美宁将布条从游隼脚边取下,其上只有‘安好’二字。
看了信,这鸟却迟迟不肯离去,而将嘴中的纸包搁在干净的一截台阶之上,用长喙将纸包啄开来,予骆美宁看。
纸包内裹着两块糖与一条肉干,纸上亦有文字,竟比信中还多:请你吃糖,亦请你喂鸟,北上之路迢迢,难相见,请展颜。
银喙黑羽游隼抬起爪子敲了敲石阶,似在催促。
骆美宁将纸中字迹来回看了三遍,这黑鸟急地张开喙伸了伸舌头,却仍乖巧地候着。
颇惹人怜爱。
她拾起肉干喂到游隼嘴中,又拿了炭画了个圆圈将‘安好’二字圈在其中,重新系回那尚在吞嚼肉干的游隼腿侧。
待它咽下,送它高飞。
霞光万道,便连身后烧成炭的大殿,也成了五彩斑斓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