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昭夏,何处为家?
暗七该给她来封信,无字也行。
若此行顺利,她便有家了吧。
想着念着,竟发觉昭王也没那么坏,他将同自己的交易摆在明面上:至少…在救下暗七、是否嫁人一事上,她还有的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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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美宁只觉两颊被夜风吹得发麻,攥着缰绳的两只手亦是如此。
可这般疼痛,反倒予她种隐秘的畅快:做了错事,她需要适当惩罚才能排遣心中苦闷,并将此痛铭记于心。
夜空月高悬,满满一块圆盘亮得惊人,前方之路平坦开阔,越走越是熟悉。
身下的马似识途般一往无前,连半个喘息都无,不愧是昭王府中挑出的良驹。
不知几时起,空荡荡的后背上压来团重物——尹锦素已耐不住夜,趴俯于她后背睡着了。
这样也好,不必去寻什么无人无匪的坟地,让她且将就阵子,及至仓兜坳祖师观不远的县城,再去讨间上房好好休整。
复行数十步,忽地,逢着道岔路。
骆美宁不曾拉缰绳拐弯调头,可这马却自动甩开蹄子,朝岔路奔去。
耳边似有淅沥沥的水流之声撇开呼啸的夜风,偏离官道后,前方路面上的杂草亦愈发丰茂。
“哎。”骆美宁并未勒马,只是叹了口气便妥协。
自始安来,一路北上,虽在驿馆歇短短过两次,可跑马却从未换过。
今日越步迢迢,几近百里也不曾停下喝口水,估摸着它是渴得厉害,寻水草而去,既未走远,便随它罢了。
待复行数里,小溪水流近前,周遭地貌风土竟变得莫名熟悉起来。
已至水草丰茂处,马驹脚步不止,竟跑得愈发快了。
飞驰之际,鼻端又嗅到股火燎草木的气味。
待及近处,仔细一看:眼前一堵模模糊糊的门墙。
竟已至仓兜坳祖师观门前。
朱红的外墙已被烧成炭尖似的灰色,檐上的砖瓦碎落大半,正门的兽首与兽首所叼铜环蒙着层灰蒙蒙的油光。
几近祖师观前阵边,马驹方才止了步子,张着嘴、吐出舌,大口大口急喘着。
“走吧,进去看看。”
闻声一回首,‘仙鬼’就在马边漂浮着——是了,此前上马也不见他离去,难道就这么跟了一路?
仙鬼又朝尹锦素一挥袖,前日使的昏睡法复显了灵。
这会儿,不曾深眠的尹锦素两只胳膊就这么霎时间软了下来,怀里未抱稳的一些瓜果‘噼里啪啦’滚了遍地。
“你将她抱下马来。”
仙鬼吩咐,又勾了勾手指,几个鼓囊囊的包袱牵着线儿般地飘了起来,随他浮于半空。
骆美宁望了望被烧得颇为不堪的祖师观外墙,便琢磨:这般景状,里面合该已了无人迹——无论是黄假道,亦或是他的一众妻妾们。
今夜无处安眠,若祖师观既无歹人在内,便是绝佳之处。
她依言,搂着尹锦素下了马。
马驹身后一轻,垂着头便去叼地上散落的贡果,无论是甘蕉、龙眼还是蜜瓜葡萄,均大口嘎吱嘎吱一并嚼了咽下,模样竟比骆美宁吃果子时要香许多。
她这才朝仙鬼漏出个久违的笑,“师父,它累了整日,这些宝贝予它吃了,可算浪费?”
仙鬼亦是有脾气的,他白费了半晌口舌,如今才得个笑,真不知谁是师又谁是徒,不曾正面回话,只冷声回曰,“北三东五南二西四北七,走两次,便可通观门前阵。”
骆美宁知他为自己好,一时心虚,忙将尹锦素从身前换到身后背负着,又讨好问道,“师父,不知这马如何?”
仙鬼哼了一声,“偷吃贡果,怕是要飞升了吧。”
“啊?”
骆美宁睁圆了眼,扭头去瞧那匹马驹。
一人一马四目相对,马儿已将散落的贡果狼吞虎咽地享用干净,打了个响嚏,甩了甩长尾,倒是没什么要腾空升天的迹象。
“这便是成仙之状?两口果子就行了?”
仙鬼本是句玩笑话,竟被如此当真,便没好气道,“行了,走你的路。”
言罢,马身的缰绳却浮了起来,他虚坠于马背之上,骑着马为它指明入阵之路。
......
那日受黄介村村长之邀离观,便未想过有再回返的一日。
依照仙鬼嘱咐的步伐,七拐八绕地步入阵中又步出阵外,抬首便停于赤黑的大门外。
骆美宁将尹锦素往高处又掂了两下,确信背得稳了,这才空出只手来推门。
如她所料那般,祖师观的大门只是虚掩着,并未从门后上锁。
想必她们离开之时,观被一把火烧尽了,诸众慌乱逃离,又碍于观外有迷阵阻拦——须依照书上解法来走,时辰天气不同,步法各异——慌乱之际又怕耽误了时间,仓皇逃窜。
谁会这般恨呢?
心下已有了猜想,跨步而入,果见其中大殿已不成形状,唯独垮了的漆黑大梁横贯在石梯之上,三官塑像似三具直立的桶状泥团。
骆美宁回首瞥了眼,她还是初次在这张仙风道骨的俊脸之上瞧见如此难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