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求何物?”
仙鬼笑道,“历诸磨难,积攒功德,得道升仙。”
“升仙?”骆美宁捂了眼睛,“那邪书是假的,再者...你若想要我的眼珠,剜去后我定心生怨念,又怎会有功德可言?”
“哼,谁要你那眼珠子?”仙鬼嗤笑,“我相你面貌,反倒是一生顺遂,无病无灾,直至寿终正寝。”
骆美宁哑然,书中原主可算得上早夭,哪来的寿终正寝之说?不过,既然尹淼承诺过不要她的眼睛,可不算是无病无灾了?
“行了,速近丛林正中。”仙鬼抬手指了指树丛深处的两点黯淡烛火,“算起来,待会儿将是你初次斗法,莫落了我的面子,若有吩咐,切记依言照做。”
骆美宁抿了抿唇,攥紧桃木制成的断恶斩。
她忽道,“若此事解决,功德算你的还是我的?”
“亏你唤我一声师父,倒是处处偏爱斤斤计较,颇小肚鸡肠了些。”
“师父说历诸磨难积攒功德,但为攒功德而行善事,可算功德?”
骆美宁沿着小路猫着身缓步向前,本已越过仙鬼,可又因谨慎渐渐落在后边,“瞧那各个献祭之人已立决心成厉鬼,我若听师父的去超度他众,岂非忤逆了他们意愿,这也算功德?”
仙鬼朝她额前敲了一下,“甚通诡辩。”
大抵是活跃了气氛,骆美宁少了几分紧张。
她缓缓吁出口浊气,只觉隐隐之中,周遭血腥之气再起,愈渐浓稠。
深入林中,反倒不觉有什么惊风阵阵,唯留寒意难禁,如夜色无孔不入。
仙鬼亦不再出声,而是极目远眺:紧窄逼仄的林中小路上挤着许多亡人,推推耸耸的,除去驿馆之中自愿献祭的数人之外,零星散魂亦被召往阵中。
即使成鬼者纷繁量多,他们却仍下意识因骆美宁手中的桃木断恶斩而朝两侧躲避,让出一人宽的过道。
不知此刻能否用‘热闹’二字描述。
狐假虎威,好歹能保全自身,但愿那始作俑者不是什么蛮荒凶恶且身手极佳之辈。
少顷,深入其中。
近见林中被火烧秃了一大片,露出青黑干燥的泥面。
泥面之上撒有层厚重的白面,白面环圈外是道隆起的草木灰边,四方贴有黄色朱字的符篆。
白面环圈之中,立着个俏生生的女子:她只身一人,脚边白烛火光扑簌,还泛着些发灰的深蓝。
女子身侧坠着只极似聚灵瓶的葫芦,单手执一面素幡,幡上有血红的‘招魂’二字——这两字身若游龙不定,字体百变,墨色时粗时细、时隐时显,颇像鬼魂之状。
另一侧掌中搁着支即将燃尽的香,香灰堆在掌心处,似已站立多时。
祈鬼招魂之式,可女子身前未供任何牌位,只是并排放着诸多物什:一只被细绳束缚的、通身漆黑的母鸡,母鸡侧边摆有两壶烈酒,烈酒侧两只瓷盏。
瓷盏一空、一满,满盏之内呈有细腻的白盐。
‘新鲜’的生魂俱被拦在白面圈外,似已迫不及待。
骆美宁未过多在意所供诸物,几乎即刻之间便被她那张脸吸引了过去:整一张熟人面孔,额前还缀有一枚鲜亮的花钿。
——分明是为赩炽去寺中取水蛭入药的那个女侍,她已然不再梳丫鬟髻,面上未有半分惧意,昂首挺胸,将手中招魂之帆震了又震。
船舫之中,一行数人,莫非都会这些歪门邪道?
骆美宁屈身躲在一棵树后,抚了抚身侧的聚灵瓶,将两指搭在木塞上,半晌,又将木塞往里摁得紧了些,朝仙鬼做出口型道:“难道你炼出的聚灵瓶不止一个?我和她手里的,哪个真哪个假?”
仙鬼未答,面容紧绷,身子渐渐腾至空中,往洒满白面的环状圈中迈入一步。
登时,平整的一层白面上印出道足痕。
圈中女子正将招魂幡刺入泥地,一手捏着满掌香灰,一手启酒壶壶盖,将酒液朝身上淋去,但见白面之上的足印,心中一颤。
寻常方士,不通阴阳不辨鬼怪,均赖白面识别。
这女侍远比赩炽年幼,她似有些胆寒,只觉自己学艺不精,忙取两壶酒将自己通身上下淋透,便连发髻也不曾放过。
饮下两口余下的壮胆,又抓了满手白盐往仙鬼落下的足印处洒去,喝斥道:“谁?”
骆美宁牢牢阖着嘴,一言不发,连呼吸都唯恐重了。
仙鬼转而退了回来,他朝骆美宁道,“仿品。”
骆美宁眨眨眼,又做出口型:“仿品?她的还是我的?”
“自是她手中为仿品,”仙鬼冷着面,“你还不如人家胆大,你去夺了她的乌鸡与招魂幡,拿绳将人绑了。”
正听仙鬼说着,但见此女侍匆匆捉起身前绑缚的乌鸡,单手似有几分无计可施,便用鼻子将它的羽毛朝脖颈两侧拨了拨,张大大了嘴,一口咬了下去。
白生生的两排牙齿转眼便被鸡血浸透,这只乌鸡咕咕叫了两声,挣扎半晌,直至‘咔嚓’一声,脖颈被掰断,才尽了动静。
迟了。
骆美宁只是朝仙鬼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并未依照仙鬼所言扑上去,仍于树后悄声静探:
女侍蹲下身子,将滴坠着热血的乌鸡凑近身前的空瓷盏,接了满满一盏,又划破自己掌心,取下身侧葫芦,把掌心血涂抹在葫芦外侧温养着。
于瓷盏外侧洒满层层白面,又将葫芦搁在瓷盏之中浸润,把乌鸡断气的乌鸡扔在白面圈环正中处。
待拨开葫芦口的木塞,女侍咯咯得笑出声来。
草木灰外的具具生魂蠢蠢欲动,却碍于那圈符纸徘徊在圈外。
不过须臾,骆美宁就见这乌鸡尸身上凝出了道生魂。
它的脖子歪倒在一侧,滑稽又恐怖得伸缩着,迈开步子,恍若受到吸引一般朝着葫芦口去,于白面之上落下串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