赩炽苟延残喘时,情绪尚且来去匆匆,这会儿本就藏着心事,既已被言中,则道:“所求之事甚微小......可否让我呆在葫芦里,携我入京?”
“入京?”骆美宁眼皮一跳,“都京还是盛京?”
“都京。”赩炽眼睑稍敛,再次昂首,一双明眸亮目,竟比生前还要清澈,“成鬼后才懂,生时未了之事久久萦绕耳畔心中,沉郁不解,便是死了——也不得解脱。”
一改方才轻快愉悦之态,她徐徐诉道,“早知死后如此,又何必向鬼借命?”
仿若只在赩炽坦言的弹指间,魂身上便显露出火燎般的伤痕,与那遭受顽疾侵扰折磨的人间病体之上的,一般无二。
易见,那恼人的病痛即使是赩炽成了鬼,亦相伴相随,毋曾离去。
“可是去寻仇?”
“放心罢,无需你为我持剑手刃仇人——只需将我带到都京,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骆美宁有些迟疑,她不点头亦不摆头,将眸光投向远方漆黑的林中,低声道:“都京太险,你可愿等到当朝天子毙命之后?”
赩炽非但不急不怒,反倒露出个诡谲的笑,“当然,不就是等,待不日至都京时,我愿再予你个秘密听听,何如?”
“同我有关?”
“然也。”赩炽笑得愈发诡秘,瞧上去似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
骆美宁几乎无时不刻不因自己的小命难保而深感担忧,看到这幅十有八九拿捏了把柄的神情,才知她手中大抵仍留有筹码。
“你又如何认得我?”骆美宁强笑。
“你不信我?这秘密与你相关,却不一定需要知晓你的底细......再者,我明知你有阴阳眼之能,万中无一,可不就已经认识你大半?”
骆美宁讳莫如深,唯有眼皮微微跳动。
“你我二人倒也无需再相互试探了,言尽于此,除非...你领我回都京。”赩炽摆手,眉眼弯弯,“同你息息相关的秘密,交换都京之行,何如?”
“都说鬼话连篇,如今看来一点都不假,我怕不是正一步步坠入陷阱,最终真被你诱哄去杀你仇家?”
“啧啧,姑娘莫高看自己,”赩炽摇头,笑得嘲讽——更像自嘲,“若报仇,光靠你定是不成的。”
“哦?到底还是看不起我。”骆美宁恍若忽而间福至心灵,依稀猜到些许:“你需朝谁人复仇?莫不是...那至尊龙椅上的老头?”
此前葫芦里所散溢而出的祥瑞之气显眼耀目,又据那岑姓官员所说,君莫言是因他不可言明的尊贵身份而被诱上船舫。
“若害你之人真是那位顶尊贵的糟老头子,便是都京,我都不敢去了。”
“呵,”赩炽噗嗤地笑出声来,“胆小怕事。”
斜倚泥地的火把已烧去大半,碎步上裹的树油燃过一次后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骆美宁捡起赩炽尸身旁的‘宝贝葫芦’,借着火光仔细探看——当真是件邪物:经由人血一养,葫芦通身光滑,竟没了银箸扎的小眼。
她将两指盖在木塞上,轻旋着拔出,又将‘葫芦嘴’对准赩炽,“答应带你,便不会反悔,进来吧。”
“当真?”
骆美宁颔首。
赩炽的鬼脸登时挂上笑容,她一副身子轻巧巧漂浮起来,往葫芦中猛地一钻,便没了踪影,“可以——”
一席话只起了个头,骆美宁便将木葫芦塞子盖了回去,直至再也怼不了更深,才罢休。
她弄了些泥土与干草盖在赩炽流干了血的尸身上,喃喃,“我是应了你,至于何日去都京,便由我说了算吧。”
理罢残局,连夜疾驰,这番无人叨扰,转眼便到了官道。
想是在林中磋磨了许久,骆美宁未觉自己走了多远,眼见天尽头泛起抹鱼肚白。
借着晨曦之亮色,遥遥见城墙耸立,未行两步,又见不远处一家正收檐牙边高挂灯笼的客栈。
只闻‘哐哐’几声响,大抵是有木板门被一扇扇阖上。
再行几步凑近一瞧,客栈正门上贴的两幅张牙舞爪、不曾有半分像门神的画像微微一动——俩青面獠牙者恰恰闭上眼睛。
骆美宁不禁蹙眉,见晨光已至,她干脆熄了火把,揉了揉双目。
‘门神’画像牢牢阖着双眼,哪有半分会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