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美宁又拖着双腿往远处腾挪,对着甘棠搁于剑柄上的手连连摆头,慌忙摸出串珠子挂到手腕上,挤出个难看又谄媚的笑:“俺...俺从尼姑庵略学了些,会点儿唱念做打...若女侠有甚吩咐,俺定帮您办得有模有样!”
末了,她又找补道,“分文不取,保准妥帖。”
甘棠默了半晌,又将探究的眸光投于赩炽尸首之上,“你二人可认得?”
“同、同路一段...俺不该夸口...虽懂些偏方,却也做不到死人医活啊。”
赩炽露出的肌肤溃烂得厉害——此症入膏肓后,疾患将精神恍惚、神志不清,她绕后扑人之举并不稀奇。
骆美宁赌甘棠无法将骆荀与自己联系一处,万仞山上数年,过得是循规蹈矩的日月,秉得是沉默寡言的宗旨,单是留书离去,亦交代了下山历练之意,以作借口。
再者,似老天助她,方才那些自葫芦溢出的鬼怪已全散了干净,这林中又无甚孤魂游荡,端倪无处可显。
甘棠大抵是信了,遂用剑鞘将她挑了个仰倒的姿势,取了些散土洒在赩炽尸身背后,又以杂草掩映。
本就病得厉害,暴毙林间也算不上什么稀奇。
“哼,隔岸有官兵查人,若不想惹祸上身,趁早离去。”言罢,便旋身急点林地,转眼隐匿了踪迹。
这会儿,骆美宁是真想笑了。
可惜她未能安心,仍旧吊着嗓子喊了两声,“女侠?女侠——”
空荡矮林隐隐传来些回声,隔岸零星的灯火又清晰起来,万籁俱寂。
走了,且走得干净。
骆美宁摸出帕子擦拭干净沾染了血渍的皮肤,再三确信自己身上无任何伤处,才缓缓吁出口浊气。
一把火料理了方才被血浸湿的衣衫与擦拭赃污的帕子,寻思不过,她又给赩炽上了三柱短香。
“非我不听你讲话言尽,事出突然,谁又料到身后会来刺客?你我本无冤仇,我也只为自保,人之常情...望你莫将病气过进我身。”
随身携带的香火不过半指长短,烟还不如火把溢出的势大,骆美宁又道,“可怜你曝尸荒野,愿早日放下,离苦得乐。”
须臾,夜风猎猎呼啸而过。
“放下,一生凄苦,让我如何放得下?”
骆美宁被吓得瞳仁一颤,忙定睛一看:喜的是,她心头大患甘棠确已离去;忧的是,被一剑结果的赩炽凝成了鬼身,幽幽自尸首浮起。
这方成型的鬼魂恨意正盛,缥缈的身躯透着淡淡的赤色,仿佛氤氲半空的血雾。
对甘棠扮蠢,可在赩炽面前,她却半分不敢露怯,“非我亡你,为何恨我?”
“呵。”赩炽唇畔溢出声笑,“好歹那廉查使将你视作贵人,怀龙气者围绕你旁,定有一番手段在身,又何必怕我?”
这鬼躯虽朦胧,实无她布满烂疮的身体可怕——赩炽身死化鬼,却远比当人时要精神许多,双眼熠熠,透出股子清明气。
“若不恨我,又怎会在此凝成鬼身?”骆美宁胸口揣着的鬼神鉴烫得非比寻常。
赩炽不答,她拖着袅袅烟雾般逐渐收束成线的下半截身躯腾空而起,绕着骆美宁飘了整圈,停在尸首二三步外,怜悯地瞅着。
不久前上的三柱短香已燃尽,就连林中四溢的血腥亦散了不少。
“我恨你,又何必帮你?”赩炽扭脖,言语平和,远不及此前绕后伏击时激烈,“方才隐没躯壳之内不显鬼形,可算替你瞒下阴阳眼之秘?人将死时,仿若赤身入刀山,风吹声响皆惊痛难忍,而我本就身患重疾——一如受凌迟之刑。”
骆美宁本当自己运气绝佳,倒未料是赩炽主动配合。
“我开船南下,实则有要任在身...据闻,有道人向当今天子上献奇书《阴阳登仙大典》,天子拨一明一暗两队人马寻阴阳眼者。”赩炽顿了顿,似刻意将事说得惨烈,“通阴阳者入炉为丹,可换长生。”
“哦,倒是我班门弄斧了。”赩炽又轻笑道,“观你方才行为,定晓得其中利害,好在未和那女子同去...那身手看上去,可顶天子畔顶级暗卫。”
骆美宁已然听懂赩炽献好之意,她仍有求于己。
“你既已成鬼,便是将我炼为丹丸,也换不得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