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九年。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厚厚的白雪将京城压得寂静无声,就连皇宫的琉璃瓦也被白雪覆得严严实实,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在这沉闷的肃穆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正要一触即发。
天色将晚,阴云沉沉。重重宫阙,竟不见半点声响,偶见几个宫人,也都是低着头行色匆匆走着。
巍峨宫殿内,尽管数盆“噼啪”作响的炭火正在旺盛燃烧着,他也觉得那么寒冷。
那冷,仿佛浸入骨髓。
“呵……”
高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沉重的眼皮轻轻颤抖着,眼眸微张。披散在绣金龙枕上的黑发,更加衬得清秀俊逸的消瘦脸庞此刻苍白得像要透明了一般。
自西北巡行归来后不久,他便旧疾复发,起初还能勉强料理朝政,自入秋以来,便一直卧病不起,眼下正值寒冬,病情愈发沉重,几天之前,已经滴水不进了。
“陛下……陛下!”跪坐在床榻边的华服女子眉蹙泪潸,紧紧握着他的一只苍白嶙峋的手。她早已无心装饰,只发髻上一支样式简单却做工精巧的金凤钗昭示着她的身份。
那手,是那样的冰冷。
“陛下……可是很冷?”她嘴里喃喃着,又猛然转头向外道:“快去!快再端几盆炭火来啊!”
在下侍立的宫人闻令匆匆退出去。
“慢着——”
一道威严却又哀戚的声音响起。
下面跪着的众人抬起了头。他们之中,有后妃,有皇嗣,有宗亲,有宫人,都是早早就来,在这侍候了好几天的。
坐在床头边的这个天华雍容却形销的老妇人,眼神在此刻慢慢黯淡了下来,
“不用了……”
大殿内的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即哭声震天。
而他那苍白的脸也终于得以平静下来,那样的静,宛若睡着了一般,仿佛此刻殿内的哭声都与他无关了。
这一年,他才二十五岁。
只可悲,后宫佳丽三千,却只围着一个小小的皇子,看起来不过五岁。
“父皇!父皇——”
穿着明黄暗虎纹袍的小皇子从地上爬起来,哭喊着朝那床榻扑去。
“景宸!”柔妃轻唤了一声,忙伸手要去拉这孩子,可已经来不及。
他有些笨拙地爬上铺锦的台阶,速度却很快,像极了一只小老虎。
一同跪着的还有个十来岁的俏丽小姑娘,也随着他一起朝床榻扑去。榻上沉睡着的男子是他们的皇父,她是长公主钟毓,也是钟景宸唯一的姐姐。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两个孩子扑在床前哭喊着,“父皇你快醒来啊父皇……”
两个孩子这么一哭,殿内众人哭声更甚,纷纷哭喊着他们的皇上。
“景宸,毓儿!”太后将两个孩子紧紧揽在怀里,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年迈的她,仅剩的泪水全在今天流尽了。先皇帝子嗣稀薄,她仅这一个儿子钟澄钰,继位九年,如今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留下这孤儿寡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心痛欲绝,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心神仿佛随着龙床上的男子去了。
“娘娘!皇后娘娘!”
原本跪坐在床边的皇后韩氏,此时哀痛过度竟昏厥了过去。
“苍天呐!你就睁开眼看看我们这孤儿寡母吧!”老人家终于忍不住,仰天叹道。
*
“报——王爷,王爷——”
一门子从前庭往内厅跑来,他进门时身上还带下了几片雪瓣。
“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半卧在鎏金铜兽火炉旁暖榻上的男子悠悠地开口。
他披着紫金貂裘,长了一张极好看的俊脸,只是那冷峰眉下的美目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鸷,像极了暗夜里的鹰隼。
“禀报王爷,宫里来人说皇上……驾崩了,请王爷和宗亲们速速入宫。”
他抬起了眼,眼中有过一丝闪动。
“人呢?”
“禀王爷,小的让他在外厅里候着。”
“跟他说本王已经知道了。”
“是。”那门子又急急跑了出去,带走了屋里的几丝暖意。
“王爷,看来那韩甫仪所料倒是准,不知他们的人此时距离京城还有多远。”火炉另一边坐着的长须老者开口道,他是承亲王钟濯含府里众多幕僚之一。
钟濯含从暖榻上缓缓起身,风雪呼啸,灯影幢幢,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一个月前,右丞相韩甫仪找上他。
这韩甫仪乃当今皇后之父,身为国丈,位高权重,还有一子韩齐是皇上亲封的定北大将军,统领东北大营。可谓位极人臣,却非安分守己之人。
“如今皇上只怕不出一月了,眼下却并无甚么合适的皇位继承人,一旦皇上龙御归天,天下岂不大乱?”那韩甫仪捋着胡子。
“右丞大人真是多虑,皇上春秋鼎盛,”他朝空拱手示敬,“不久便会龙体复健。右丞未免想得太远了吧?再说了,皇上明明有皇子,怎言没有继承人?”
“王爷不信老夫?呵呵,如今内廷遍布老夫的眼线,宫里情形没有人比老夫更清楚。”他脸上现出得意之色,又凑近钟濯含的耳边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