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一张脸,熟悉,也不熟悉。它有着倪宝娇面容的轮廓,可记忆里,它是完整的,没有折断的眉骨、搅碎的眼球、裂到耳根的嘴唇,和凹陷的脸颊。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恭喜大元帅!”
闻人佐低下头去,抱着那颗头颅,“呃啊……啊啊啊……!”
他发出低吼,在所有人的掌声之中。换气,抽吸,毫无意义地吼叫,一遍又一遍,没有理智,没有意图,他的脑海里空白一片。
仅剩无边的痛意在撕扯他,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体内,将他的心脏拧得粉碎。
不知这么过了多久,有人将他架了起来。
闻人佐的头向后仰去,整个身体犹如刚死的尸体。他看到了戈首的穹顶,视野在旋转,而后开始向一个方向移动。就这么挪动、挪动,最后,一片黑色的布笼罩在那上面,切断他与穹顶的视野。
有人架着他,他不知道那是谁。他们有几个,在往哪里走,他都不知道。
潮湿的气味窜入他的鼻翼,他坐在了某个平台上,身体往一旁栽倒,没有人扶他一把,他便侧着倒了下去。
视野是横着的,在这混乱的视觉中,他被动地辨析着。这是一间小屋子,里面点着幽暗的烛火,门口有人来来回回地走动,他们时而停下交谈着些什么,时而只是经过。
“要救吗?”一个声音问。
“不知道。”另一个声音答,声音犹豫,“陛下马上就来了,听他的吩咐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锐利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像是穿着金属制成的鞋子,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震响。他身上一定穿戴了许多珠宝,那使他一举一动都听上去十分华贵。
人影出现在了闻人佐的门口,他说道:“你们都退下去。”
“陛下,大元帅的情况很糟糕,如果要救治的话,还请尽管做出决定……”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
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一段交流,语句繁多,逻辑复杂。闻人佐闭上了眼睛,那些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他只觉得自己昏过去了片刻,再睁开眼,门前堆积着的一帮人已经不见了。
他依然侧躺着,面前有一个人影。
闻人佐的眼皮向上抬,他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人是笑着的,狷狂的脸投下一片阴影,金色的发镀上了一层烛光做的橙红外衣,他沉默地盯着他。
刚才的迷惘渐渐消散,在看到男人的脸后,闻人佐只感觉所有的感觉都在回归身体,仿佛死神将他从地狱遣送了回来,再度让他感受到活着的苦,活着的悲,活着的痛。
闻人佐撑住自己身下的床榻,让自己的上身坐直。
姜昆维对他说话:“有什么感觉,闻人?”
闻人佐盯着姜昆维,不说话。
姜昆维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顾自说道:“刚才很精彩,我以为你打不过乌鲁,却没想到你居然想到要驱动愚民的想法,让战局变得对你有利。”
“姜昆维……”闻人佐念叨着。
“什么?”姜昆维没有听清,他俯下身来,身上的金银珠宝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极富有耐心的聆听者,姿态卑微,态度虔诚,只为了听清眼前的人在说些什么。
闻人佐闻到了一股香气,但味道令他胆寒又作呕。眼前的金发男人在靠近,模样坦率,不留防备。
大元帅目光一凛,弓起手指,往上一掏,猛然抓住了姜昆维的脖颈。
“唔咳……”姜昆维动弹不得,就那么被闻人佐抓着弱点,然而,他却笑了起来,“哈哈……你已经虚弱到这个份上了?闻人,以你的掌力,就这么拧断我的脖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闻人佐自认用了十足的力气,然而,姜昆维的模样并不痛苦,反而笑得越来越狂。
摄文王就那么与闻人佐僵持着,呲着牙,说道:“是不是非常想杀死我?”
一只手拧不断对方的脖子,闻人佐又加了一只手上去,他从床榻上站起来,连连将对方向后逼退。
姜昆维的背撞在门上,他发出闷哼,没有一点反抗的意图,“真狼狈啊,闻人。仇人就站在你的眼前,再用点力如何?”
他已经在用力了,断指掐住仇敌的脖颈,削下去一层肉的臂膀喷薄怒张,他已经在尽全力想要杀死眼前的梦魇。
姜昆维哈哈大笑,抬起一条胳膊,像挥苍蝇一样,打开了闻人佐的两只手。
大元帅后退半步,盯着眼前的人,涛涛怒意让他的神志犹如烈火焚烧,就算只剩下一副头颅,他也要将对方的喉咙咬断。
这么想着,他驱动残破的身躯又扑了上去。
这次,姜昆维没有让他得逞。摄文王向一旁闪躲,轻松避开了他的攻击。
闻人佐扑了个空,撞在墙面上。撞击的一瞬间,他感觉身体里什么东西碎了,但是,他不在乎,他已经没必要活着了,只是在死之前,他还有一个要带走的人。
姜昆维,他必须将他拖到地狱中去。
为了给他的妻女报仇,为了给摄文除掉这个祸患,为了了结先王的遗恨,也为了能让自己心安地闭上双眼。
闻人佐挣扎着,转过身来,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姜昆维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对准了闻人佐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