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父王推下了城墙。”
燕戎陵质问他,“因为这个你要一辈子一蹶不振?难道死去的不也是我的父王吗?”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只是看着他死去了。而我……”燕无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而我……”
“怎么?”燕戎陵严厉地问。
那之后,燕无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比他这些天了说的所有话加在一起都长。
男人面上没有表情,像是有人撕开了他的脸,又贴了一副假面上去。
“九月初,甾染收到了摄文凿山的消息,一二三五军出动,四六军留守城中。十月,黎军趁此空档,攻下了甾染。一将军怀疑军中有敌人的眼线,说摄文凿山的动向恐怕有假,只是为了引我军离开甾染。黎军趁机攻城,也是得到了我军不在城中的消息。
“你知道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吗?你知道是谁明知摄文没有凿山的动向,却还是将甾染大军调离了主城。是谁知道这整场作战是调虎离山之计,却还是自愿落入这个陷阱。是谁暗中和敌人的信使勾结,给敌军可乘之机,其目的,只是想要把甾染拱手让人……”
燕无看着燕戎陵,神情空洞无比,“是我啊,哥。”
嗡的一声,古古的脑袋里一阵长鸣,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呆呆地看着燕无。
……他刚才说什么?
另一边,擒着燕无的燕戎陵表情空白,脸色惨淡,他像是凝固了一般,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你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
一丝忏悔的情绪染上燕无的音色,仿佛在说出那些话后,强撑着的虚伪面具终于能揭开,露出那下面的汹涌绝望来。
“我不想留在甾染,但是我明白你们谁都不会回来继承王位,只是逃跑的话父王肯定会把我抓回去,所以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那就是失败。所以我和黎礼的线人勾结,想要把这座城池拱手相让,故意把军队拆成两只,就是为了分散甾染的兵力。线人告诉我,战争不会发生,黎军会尽快占领城池,甾染大军回来的时候,将面对着铜墙铁壁,无奈之下,只能从甾染撤离,并不会有多少伤亡。线人没有告诉我,他们拥有那样的武器,更没有告诉我,他们会大开杀戒。”
燕戎陵脸色惨白,像是一度窒息,又重新开始呼吸。接着,他神情变得阴鸷起来,“燕无,你是认真的吗?”
“没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我已经那么做了。”燕无心死一般地看着他。
男人瞪着自己的四弟,爆张的肌肉预兆着他的暴力,“你是在说,是你的行为导致了那么多甾染士兵的牺牲。是你的决定,让敌人有机会当众羞辱我们的父王,让他在城墙上那般折辱地死去。”
燕无顿了一下,回答,“是。”
下一瞬间,燕戎陵抬起一只手来,似乎就打算这么猛劈下去。古古见了,扑上去拦住了他,“戎陵哥!”
男人的手臂在颤抖,肌肉像石头一样坚硬。古古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戎陵,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温和宽容的。传闻燕戎陵在二十多年前征战南北的时候就十分招人喜欢,他几乎不对人发脾气,有着十足的心胸与魄力,他们都叫他燕少爷,他骁勇善战,头脑聪慧,也能够将众人团结一心,是一个天生平意近人的领导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在当年得到燕雁身边那么多人的支持。
可是现在,他愤怒无比,向自己的家人拳脚相向。
“那是你我的父王!甾染是他多年辛苦打下的基业。”燕戎陵音色压抑得可怕,“可你做了什么?”
燕无的头垂向一旁,视线也一样。
燕家大哥无声地注视着四弟,空气焦灼着紧绷的气氛。但这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年长者突然松开欲施加暴力的手,说道:“……我发过誓,不会变得和他一样。”
燕戎陵挣开了古古阻拦他的手,将燕无推去一旁,打开车门,就那么跳了下去。
车夫听见了后面的响动,把马车停了下来,回过头,模样疑惑,“怎么了?”
古古探出身去,看到燕戎陵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一句话没有留下,似乎就要这么回镇里去。
车夫摸不着头脑,又问道:“还继续走吗?”
如果现在掉转方向,恐怕又要和对方打一个照面。让兄弟两个再见面起什么冲突,这是她所不愿意见到的。古古没有去追上的意图,因为,她知道,燕戎陵现在正在火气之上。这时候还是让兄弟二人分开,留给彼此一些空间为好。
想到这里,古古对车夫说道:“继续往马场走吧。”
马车启动起来,古古看了燕无一眼,后者还是刚才那被燕戎陵推开的姿势,颓然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