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他现在这幅惨状可没少我的功劳。”
“我不觉得他记恨你。”
衣袖蹭得有些泛白起灰,燕家老三拍了一下,对燕戎陵的话不置可否,“你将来什么打算?燕雁死了,甾染又变成了那副模样。”
“……没想好。”燕戎陵答。
“不缩回你那乌龟壳里去?你那个镇子叫什么来着……”
“暮落镇。”
“对,暮落镇。”燕戎铭想起来什么一般,一拍手道,“反正老家伙死了是自作自受,甾染怎么样和我们又没有关系,这之前在做什么,之后继续做就是了。”
古古一直守在门口,注意力大多在房间内的情况上,时断时续地听着兄弟二人的交谈。当下,听到燕戎铭那些话之后,她不由得转过头来,想看燕戎陵是什么么应。令她有些讶异的,燕家大哥对于燕戎铭刚才几番并不尊重燕雁的话语并没有表示出来什么,只是很平静地听了进去。
“……你说,戎铭,”燕戎陵长呼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如果一个人当真为了一个人的解脱而感到欣慰,那么,那个人死去的仇,他还要替他报吗?”
“你想为燕雁复仇?”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燕戎陵说。
燕戎铭思虑片刻,“要我说,你还是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替他报仇又有什么用,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不说,老东西也不会突然活过来对你说谢谢。”
“可我已经逃避很久了。”燕戎陵闭上眼睛,有些惆怅地说道,“自从我们和杜家分家以来,父王就失去了理智,跑到甾染那种战争关隘,一守就是二十四年。我想,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杜义,所以才会担起盯住北方摄文的责任,防止他们入侵南陆,毕竟那样首当其冲会受到危胁的就是离白鸣谷最近的血皑城。我看出他的决心和隐蔽的癫狂,所以带着人离开了他。在那之前我一直伴他身侧征战南北,那之后我却弃离了他。”
“这有什么不对?”燕戎铭听完了大哥的那番话,颇不在意地说,“攻下血皑之前,你们是在为了自己的事业而战,但那之后性质就变了。老东西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才赖在甾染不走,他把甾染建设成了一个兵力输送源,一道防止北地入侵的壁垒,而非一座能让人正常生存的城池。不光如此,他还要我们继续替他守着那战争要塞,一辈子也别想安宁。我们不就是看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所以才离开了他吗?”
“可我是长子,我理应……”
“没有什么理应不理应的。”燕戎铭说道,他站起来,眼里是清冷如山泉的光,“在接受任何身份之前,人应该先认清自己是谁。”
燕家老三站在他的大哥面前,自上而下看着他,“大哥,你从一开始就很胆小。早些年打仗的时候,人们都在幻想胜利之后能得到什么好处,只有你害怕战争,总是在想什么时候能不再颠沛流离,可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住在里面的时候不用担心明天会身首异处。你就是这样的性格,一个比起打仗更喜欢种地的胆小鬼,但就是因为你的忧虑,才会有那么多同样爱好和平的人跟着你,那些人最终才能避开甾染这次的无妄之灾。”
燕戎陵无言,没有反驳三弟有关他胆小的那段言论,也没有对那后半句话发表什么感想。
“我也是一样的。”燕戎铭有些叹息地说,看向廊道尽头的一扇窗,“之前认不清自己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总以为性格改正了,日子就能过得舒坦一些,所以燕雁要我留在甾染继承他的王位的时候,我没拒绝。然而,那段日子里,实际我只是在不断麻木地重复着,我以为自己变得更有沉着稳重,更有耐性了,可是有一天,我看着刚出生的女儿,容貌憔悴的妻子,仍然意气风发的燕雁,天真的燕无,阿谀奉承的下人,无战不欢的军队,我还是……感到无比地厌倦。又一次,燕雁因为募兵的事而叱责我,说我招来的都是些臭鱼烂虾。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人是没法否定自己是谁的,我果然还是厌弃燕雁赋予我的身份,所以那之后,我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晌午的光穿透毛玻璃,将燕戎铭藏蓝的外袍镀上一层冲突的色泽,使那清冷的人看上去要融化了似的,“也就只有二哥,从一开始就遵遁自己的本心,靠那一张欺瞒众生的嘴,给自己找了个外交官的闲职,过得相当快活。
“而燕无……看他现在活成这副半点自我都没有的模样,当年我真应该一鼓作气,把他也……”
听到这里,古古看向燕戎铭,男人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对于已经知道燕家过往的她来说,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没等说些什么,房间门开了,一股血腥气从中飘散而来,门里走出一个医师,目光落在房外几人的身上,道:“进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