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赔了个笑,她转头看了眼燕无,燕无笑不出来。
甾染内承从一旁取来方巾,擦了擦自己的嘴,叠好,放在一旁。他姿态得体,举止文雅,像被驯化已久,灌输过许多繁复礼仪。他朝向主座,说道:“我吃完了,父王。”
燕雁盯着他,烟雾弥漫,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哦,你也要走。”
不知道燕雁这句话中,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燕无站起来,凳子腿和地面发出摩擦声,在沉寂的餐厅中,响得非常突兀,“新一批募集的尖兵已经通过考核,正在军营等候检阅,我去视察一番这批新人的质量。”
古古见他起身,赶紧把手里的进口面馍塞进嘴里,也站起来,躲在燕无的阴影后面。
燕雁磕了磕烟斗,目光扫过桌面,“那这一桌子菜,就剩我一个人吃了啊。”
燕无朝他微鞠了一躬,以示请退,“请父王慢慢享用。”
语毕,他转身,给古古使了个眼色。古古嘴里塞着东西,没法说话,便也朝燕雁点点头,表示她也要走了。
燕雁挥挥手指,让他们走。
古古跟上燕无的背影,走出了大门,门口等候的下人跟上他们,一众人走出建筑,又往外面的马棚走去,去找御用的马车。
身材矮小的经贸师跟在男人的身后,他像是一堵沉默的高墙,一声不吭。
每次,燕无和燕雁会面后,总会变得这样沉默。
而古古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任何一个拥有那般童年的人,被仁慈的独裁者制约,逃不出禁锢的手掌心,最终,都会对自己的双亲变得沉默。因为,那种亲情和被压迫的撕裂感,会让任何人的感受变得复杂,一旦感受变得复杂起来,便会浑浊不堪,很难厘清,最终,只剩下良久的无言。
燕无心情不好,正是需要慰藉的时候。可是,古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创伤,只有施暴者死去,再经过时间的无情碾压,创口才能淡去。
一两句话便能消解的,不叫伤痛。
他们走出了庭院,来到了马棚,有一排马车在此等候,随时准备迎来送往这王城里的大人物。
古古和燕无一前一后进了一辆车,车里有两排座椅,最多能挤六个瘦子,但是燕无上去之后,几乎就把整个空间占了一半。
古古面对面和他坐着,感觉自己非常地、非常地渺小。
燕家人身形高大,一双腿像两杆枪一样,往哪一坐,那两条腿都像是无处安放。车内的地方有限,他伸展不开,只好往侧面挤。古古被他挤得就剩一小块地方,要不是知道燕无平日礼貌得体,只是真没办法了,长腿放不下,否则,她非要跟他说道两句不可。
马车开始行进,下人们步行跟在车旁,燕无掀开了窗帘,无所事事地朝外面看去。
路上有些颠簸,因为甾染是山城,高低有落差,王城位于最高点,军营位于半山腰,他们需要往下走两级山层,才能抵达军营。
甾染自古是一座军事大城,有一套完备的招募体系,最近在招募一批尖兵,往游击队的方向培养,为将来攻破白鸣谷先做准备。
这次招募的最终人选已经确定了,他们经过了一系列考核,包括作战常识、各项体质考验、武器熟练度、服从性高低,和实战考量等等,通过了这些核验的最终十个人,不日将会经过进一步操练,根据实力特征,分派去不同的队伍,投入到实际战争当中。
而当下,这十人尖兵正在军营内等待,等候着燕无的前往。
之所以燕无需要亲自前去,而不是派一个城池的军事代表人物去,那是因为,早在很久以前,类似大元帅一类的最高军事头衔便被废除了。
这与这座城池的历史有很大的关系,它建立在白鸣谷一侧,历史上,一直战争不断。在残酷的战争当中,这座城池活了下来,没有沦为其他城市的附庸,也因如此,它一开始的基调便非常明确,只有保证了自身的强大实力,才有在这个险要关口存活下去的资格。
甾染的军事力量必须强大到无不可及,在大寒潮降临之前,这便是它无可动摇的根本。
大寒潮杀死了绝大多数人类,但是,甾染中的子民所信奉的神明,并没有被那场寒潮湮灭。
在燕雁重振这座城池后,武神依然是城民至高无上的神明,人们崇尚武力,信封武神,而一城之主,既是人们追随的目标,也是离武神最近的代表,更是武神在人世间的化身。因此,甾染的子民对他的追随者有一个要求,它不成文,但代代如此。一城之主,必须是这座城池最高军事代表人,故而,他需要领兵作战,在所有战争当中一马当先,成为城民心中当之无愧的半神形象。
这也是为什么,甾染不设立大元帅,而是由武王代行其全部职能。也因此,历史上,甾染内承虽只是一届参谋,但其地位却非常之高,因为,在武王外出争战之时,需要有人坐镇城内,而这人当属内承不可。
马车颠簸着行进,一路上,燕无无言地望着车外。古古眼中,他像是某种笼中之雀,正遥望着外界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