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暂歇,而董莉莉丝毫未受其扰,仍然在专心处理沃风的伤口,那颗子弹没有穿透内卫的身体,而是留在了当中,董莉莉紧压着伤口,手里的布料染红了,血也不再流。
暗影内卫紧闭着双眼,疼痛让他的身体颤抖,但是,就连这种颤抖,也非常的微弱。
董莉莉盯着伤者,道:“不光是这处枪伤,他身上还有刚才和内卫们战斗留下的伤口。”
杜光欧问:“能撑住吗?”
董莉莉回答,脸色有些不太乐观,“如果有安稳的地方供他休息,有水和食物补充体力的话,或许……还有转机。”
听到这里,杜光欧只觉得心下一沉。他们哪里有寻找栖息地的余蕴,而且,最为重要的食物,也根本解决不了。沃风不能吃他们的东西,这些暗影内卫和正常人的饮食大不一样,他们连正常的清水也不能喝,只食用一种特定的东西,那是种泛绿的药剂,即产即消,似乎很容易变质,那具体是什么,杜光欧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东西只有在王城内才做得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内卫无法长时间地离开血皑。
沃风在此刻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有些迷茫,看上去似乎没有焦距,他抬起了一只手,伸向夜空,好像想要去够那月亮,又好像是想要去拉住谁。
他抓啊抓,却是什么也没有抓到,他眉头皱起来,面上是无尽的忧伤。
杜光欧看到他的动作,有力地抓住了内卫的手,“坚持住,沃风。”
抓到了些什么,仿佛浮萍落了地一般,沃风的视线清明起来,好像从一个缥缈的梦里,回到了现实之中。
又是一阵枪声响起,他们躲在小巷里,在墙壁的保护下,只需要留意一个方向的进攻,葛马再次抵御了一波射击,他的手里的盾牌变形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声音如此之大,炸的他们耳膜嗡嗡作响,杜光欧捂住耳朵,忍受过了这一轮袭击,睁眼,却见沃风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就好像这个世界的声音都与他无关,他无法受到它们一点的影响。
“殿下……”沃风的视线从月亮落向地面,他盯着一个漆黑的角落,视线低垂,不确定是在望着那里,还是透过那肮脏的角落,看到了什么, “我和弟弟,是从北境来的,殿下。”
杜光欧晃了晃脑袋,耳鸣声中,他尽力去捕获沃风微弱的声音,“我听说过。”
沃风继续说道,像是坐在一个壁炉旁,给亲密的朋友讲他一生的故事,“我曾经……是北地刺客联盟的一员,经受过非人的待遇,几近惨死,拼尽最后一口气,带着幼弟,穿越白鸣谷,逃亡到了南陆,最后,是老城主收留了我们。”
杜光欧回忆起来,每次远征回城时,沃风都会被父亲派给自己,保护他在血皑城内停留这段时日的安危。
但其实,自己身在血皑,根本没什么威胁,没人敢冒犯他,也没人暗中算计他,不如说,待在血皑比在外面要安全多了,而护卫自己,其实是一项非常轻松的工作。
这份工作,交给沃风,实属有些大材小用,他毕竟是杜义手下最强的内卫。
与其他内卫不同,沃风在成为内卫候选的第一天,就已经展现出了他过人的本领。他行动非常迅速,能够察觉到敌人的杀意,各类武器样样精通,除了身体还未长开,没有与成年的体魄相应的力气以外,他无疑是个天生的杀手,不需要再接受多少训练。
而这样一个无人能匹的人,杜义却总是习惯交给他轻松的工作,似乎不愿让他过度奔劳。杜光欧曾经不明白这样做的用意,但现在,他似乎能理解一些了。
沃风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杜光欧,“刺客联盟,没有我们的家人。是到了血皑之后,我们才有了家。”
他眼里没有光,但是说话的时候,他的眉目是舒展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如果他不是混身是伤的话,眼神里应该会出现一些更为柔和的情绪。
这幅模样,杜光欧见过,这是内卫最后的挣扎。
在王城城门,与“复权派”最后的那场战争当中,两个内卫拼死对弈,最后的最后,妄杉断了一条腿,腹腔里的东西全都空了,眼睛也已经看不见,那时候,按照正常人的定义,他已经死了。
但是,他却还能行走、移动,精神在肉|体死后还能存在,他的身躯是不屈的,他生命的韧性在那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沃风现在的模样,就和妄杉那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沃风听不见这周围的枪林弹雨,其实,杜光欧觉得他也听不见自己的话语声,内卫看不见周围的人都在哪,只有他们移动时,带出来的风,告诉他,还有人在他的身边。
沃风投来漆黑的视线,看着他一度效忠之人,他如此说道:“殿下……离开血皑我也会死,不管怎样,我只能送您到这了。我希望,终有一日,您也能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说完这句话,笑容黯淡了下去,身体像是突然失去了骨骼,整个瘫软,无论杜光欧怎么扶,也扶不住。
他像水一样,要消失在地底。
“沃风。”杜光欧叫他,“沃风!”
暗影内卫不再给予他回应,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死亡,声音无法传过去,思绪无法传过去,阴阳相隔,只剩躯体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上。
杜光欧颤抖地叹息了一声,他视线一转,落在沃风随身而带的刀上。
要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