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传来低声埋怨和咒骂,这队伍里充斥着目光凶恶的男人,也有几个贫弱的老女人,整只队伍低沉、压抑。想来也是,谁愿意离开住了一辈子的繁华城市,去一处荒凉之地开垦?更何况,根据杜光欧的观察,这次的配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拮据,没几头运货的鹿,可见也没多少物资。
怎么看,这些人都是被遗弃了。
他们位处血皑城南部的森林之中,它名为黄守之森,简称黄森。与其名不同,这原是一片浓郁的绿色稠林,长满了阔叶树,这种树在寒带气候中并不常见。
听闻,这些树诞生于大寒潮之前,历经两百年寒风,早已是片死林。但即使在木材短缺的现今,人们也依然不肯砍伐它们。
其原因之一,便是杜光欧要去的圣祠。
人们总是敬爱他们的祖先,超过爱他们自身。这座稠林当中祭奠着一位古老的王,他开辟道路,建立城市,当今的血皑与琉城,据说都是由这位伟人一手创建。
杜义原本也有意向砍伐这片森林,它已经死去了,除了被焚烧以外,没有任何价值。然而,这个提议却遭到了他夫人黎礼的反对,她认为这片阔叶林是一个象征,它代表了人们的希望,只要它还存在,总有一天,他们就能够战胜这多年不散的寒风,让大寒潮降临前的那段传说中的、温暧的时日再度回到这片大地。
血皑城主宠爱自己的夫人,所以,砍伐黄森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黎礼是杜光欧的母亲,所以,就这件事,他也没提过什么意见。血皑城的经济实力雄厚,从东方进口木材也绰绰有余。只是,到了关键时刻,他认为还是要以活着的人为重。
杜光欧来到了圣祠门前,台阶上积了雪,盖住了登台人留下的痕迹,他们之中有祭祀者、露宿者,圣祠包容着它的子民们。
雪上有一串新的脚印,不用想,那一定是杜光遗留下的。
杜光欧走进去,祠堂中有些暗,但可以看见正中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制雕像。它雕刻出一个赤身的男人,手持长杖,视线悲悯。
雕像下站着一个人,银裳坠地,身型俢长,他仰着头,注视着王的双目。听到门口的声音,一身白衣的杜光遗转过头来,面色依然庄重、沉静,“你来了。”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杜光遗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再度看向他身后的雕像,“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我在问你问题。”杜光欧强调道。
杜光遗转过头来,盯着他,不再说话。
杜光欧感到一阵气结,知道这样下去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可太熟悉杜光遗这副一个屁也不放的鬼样子。他抬头,扫了那个雕像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黄王?”
“没错。”
“问我这个干什么?”
“莉莉已经把城里发生什么都告诉你了吧。”
又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按照自己的节奏说话,他的兄长可谓世上最自我之人。
虽然心里这么想,杜光欧还是回答道:“她说出现了针对贵族阶级的刺客。”
杜光遗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还没几个人知道,我告诉你之后,你也要对所有人闭口不言。”
“什么事?”
“父亲和我已经知道了刺客的真实身份。”
杜光欧闻言,一愣,居然已经知道了?
“是谁?”
杜光遗抬头,再度看向黄王圣像,“是他。”
杜光欧也顺着对方的视看过去。石做的人像注视着他们,视线低垂,衬得那毫无生命可言的面孔有种悲天悯人的哀恸。
“那是个死人。”杜光欧道。
“可我们依然在与他对抗。”
这话听得杜光欧云里雾里,他不觉得迷惑,只觉得恼怒,他听不明白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对面这个道貌伟然的人的过错。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小时候便是这样。自己从小在奶娘手底下长大,父母和长兄总是很忙,他们拧成一股绳,向一个方向发力,这些年城里的大事,往往是结束了杜光欧才被通知发生了什么。比如五六年前,由于一些贸易上的纠葛,血皑城与花城交恶,但杜光欧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此事。那时,他已经归划好远征路线,要以花城作为中转点,前往东南大陆,可事情这么一闹,他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不得不临时变更计划,许多投入远征的资源都打了水漂。等他狼狈地回到血皑时,才得知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而这类不怎么讨好的消息,总是杜光遗来通知他。这个长兄身负重担,视时间为珍宝,不喜欢废话,两句交代完,多一句解释也没有。并且,态度坚决地认定,他无须多言,二弟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理解他们的苦衷。
杜光欧对事物的理解力,以及他仅有的、称不上宽厚的肚量,很大程度都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现在看来,一年过去了,杜光遗这个毛病还是没改。
但他可没理由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