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单有问题,上面有我的——”
“不,它没有问题。”杜光遗的视线投下来,严肃的表情中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你的名字是我写上去的,印章也是我盖的。”
这话听完,杜光欧只觉彻身凝固住了。他刚才还信誓旦旦坚信不会是亲人所为,下一刻,杜光遗就告诉他,那名单是他亲手所撰。
这怎么可能?兄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光遗俯视着他的二弟,威严投掷而下,“光欧,归队。”
杜光欧摇着头,连连后退,刚才要杀人的煞气已然不见,深沉的茫然困住了他。
“你为什么把我写进名单里?”
“……”
“凭什么,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我的确有那个权力。”
“父亲准许了吗?”
“父亲自然看过名单。”
“放屁!”
“注意你的言语。”杜光遗皱眉,神色不悦。
看到杜光遗是这样的态度,杜光欧只觉得通身寒凉。他往后退去,靠在坚硬的城墙上,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抗拒。
他们一年不见了,他就是用这种方式迎接他吗?
不关心自己为什么迟迟不归,不关心远征队都去哪了,连哪怕一句相关的问询都没有。夏潜倒在那里,他身后空无一人,整只远征队七十二人出征,回来的仅有他一个人。他衣衫褴褛,早就没有了刚出发那时的光彩。他什么都没了,整只队伍、还有那只队伍所代表的希望都没了,他们曾发誓要踏足每一寸土地,翻过连绵的横古山脉,穿越极寒的叱云颠,将文明的希冀带去每一个聚落。可是,现在,那个满怀壮志的队伍已经哪都不在了,他作为那只队伍的队长,正在经历他人生中最昏暗的低谷。
兄长难道看不到他的狼狈,看不出他已经一无所有吗。
寒风之中,乌泱泱一帮人在血皑南城门口涌动。兄弟二人的僵持并没有影响大迁徙的进程,队伍正有序地向外撤离。
杜光遗似乎也不急着催赶二弟归队,他偏头,朝迁徙队伍前进的方向瞭望,视线越过平原,抵达高山。血皑王储的目光通彻、澄净,也肃穆,那么像一个高贵的牧人,视野所及之处,便是他的领土,生灵接受他的恩惠,在他的庇佑下成长。
然而,他的慈悲却与杜光欧无关。一直以来,杜光欧能感受到的,只有忽视。
他也顺着队伍望去。迁徒队伍前进的方向是南方,在那个方向上,杜光欧不记得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城市存在。这些迁徒队伍中的人要被流放去蛮荒之地,这是无争的事实。
可他身后就是血皑,那个当前南陆最繁华的城市,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万里迢迢从极东之地归来,一年不见血皑,日思夜想都是这片故土。如今他疲惫、失意,只有摇曳的壁炉之火能够安抚他。可是直到现在,他在城门前耽搁了这么久,却连一只脚都没有迈进去。
他快受够了。
军长也好,刺客也罢,兄长更是无所谓,今天就算父母亲自前来将他拒之城外,他也要进城。
看兄长的模样,是没什么讲道理的余地了。留给他的选择,只有硬闯。
杜光欧的目光扫过城门口,却发觉那里已经水泄不通,不光有城防军,还有陆续出城的迁徙大队。想要从城门突破恐怕是妄想。
他将注意力转移回来,落在杜光遗身下的那匹驯鹿上。白色的驯鹿性格温顺,皮毛锃亮,可以看出平日里被照料得多好。这种寒带生物的性格就和它们的长相一样,总是很镇定,遇到怎样的情况也不会一惊一乍。也就是说,就算现在自己将它贸然抢过来,把它的原主人踢下去,驯鹿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更何况,这匹白色驯鹿,还是杜光欧亲自养过一阵子的。因为毛色稀有,所以送给了杜光遗。那已经是许多年前、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僵化的时候的事。尽管已经过去了有一阵子,但杜光欧认为白鹿仍记得曾经的指令。
趁杜光遗分神,杜光欧暗中蓄力,瞅准了时机一跃而出,朝对方身下的白鹿扑去。他抱住鹿颈,驯鹿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没什么反应,他趁机借力,一个猛挺翻身上背。
“什么——”杜光遗始料未及,被跳上来的杜光欧一计横踢掀翻。他落地之后旋身停稳,即刻下令,“阻止他!”
瞬间,不知从队伍的何处窜出来一众王城精锐,手持各式武器,将杜光欧和驯鹿团团围住。
“跑!”杜光欧猛地一拉缰绳,白鹿噗嗤一声,像是领受了他的意思,昂头抬腿,就要从包围圈中冲出去。
“吁——纳七,别动!”杜光遗的喊声响起,下一刻,那原本蓄势待发的白鹿竟是平静下来,嚼了嚼嘴巴,四条腿像是棍子一样立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眼见包围圈聚拢,杜光欧愤然,一拍鹿颈,“你听他的?你小时候是我带的!”
可是他现在和鹿说这些,鹿又怎么懂。那不知此刻事态严峻的生灵反而拱了拱杜光欧的手,从他手掌心里找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