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十四分,天刚白,林熙然从冰冷的枕头上醒来。
实际上她昨晚一直没睡,一边喝酒,一边断断续续地哭了半宿,才导致整个枕套上都是她的泪水。
她直到天快亮了才眯了一小会儿,昨天明井然说的话在她脑子里钻进钻出,搅得她梦里都是她幻想出来的姐姐和迟衍的过去。
虽然她终于知道了姐姐对迟衍那么执着的原因,但那个故事其实一点也不感人。她想,她还是因为听到姐姐说她时日无多了,才会哭得那么伤心。
「熙然,你也喜欢迟衍吗?」
梦中她忽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惊醒了。
林熙然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发着呆,看着隔着窗帘的天空变得越来越白。
过量的酒精让她的脑子有些断片。
当太阳发出可以穿透薄纱的刺目的光线时,她才猛地想起了姐姐亲口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场景。
当时明井然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道:“熙然,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迟衍身边的那些女孩,都有一点像我?所以你觉得,你整成我的样子,迟衍她就会喜欢上你吗?”
昨晚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仿佛被重新拽入水下,耳朵里又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流声。
水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喉咙灌进她的胃里,又腥又咸,恶心得她想吐。
林熙然从床上跳起来,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
“哕——”
冲走那些裹着酒精气味的秽物后,她到盥洗台前漱了口,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林熙然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还在滴水的面庞。现在的她,不用刻意找准角度,不需用妆容修饰,就和姐姐有六七分相像。
此时,明井然后续的那些话语也若隐若现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想起来了,真正令她感到恶心的,真正令她一触碰就要作呕的记忆,是后面那些。
“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去找她,”明井然说,“我打算和她在一起了。”
林熙然听见自己尖利的叫喊声:“你们怎么可以在一起?!你疯了吗?你们、你们可是真正的姐妹啊?!迟阿姨呢?迟阿姨……总得管管你吧?”
明井然说:“我没疯,她也不会再限制我了。谁都会可怜一个快死的人,对吧?”
林熙然望着她平静的笑容,无力地垂下眼睫。
“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你觉得我会妨碍你们吗?不,我这个伪物对你们根本构不成威胁,你只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觉得我很可笑吧?”
“我没有。我发誓,”明井然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我绝对没有那样想过你。你还是你,熙然,你还是我的妹妹。”
林熙然在她怀中感到安慰地瑟缩了一下。
明井然却接着开始讲起一些不吉利的话:“等我死了,我会留一部分遗产给你,很大一部分。”
林熙然惊恐地抬起头:“你说这些干嘛?你不用这样,我也不会质疑你,姐姐,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明井然毫不忌讳地笑了笑,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用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还有,我最宝贵的宝物也会留给你——”
林熙然有了今晚最不好的一次预感。接着,她就听见明井然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
“——迟衍。等我死了,你就接替我跟她在一起吧。”
林熙然的心跳几欲骤停。
她相信明井然的意思绝对不是指“等她死了以后,再让她去和迟衍交往”,毕竟她怎么能控制迟衍以后会选择和她在一起。而她的说法,明显是指,将迟衍这个人、或者说她的感情,像没有生命的遗产一样,不会出现变数地、不会反抗地,由她继承。
这怎么能做到呢?明井然仿佛自有她的办法,可她不想知道。
林熙然用力地推开她,怒吼道:“我不要!”
明井然脚上的两只鞋高度不同,很轻易地就被她推倒在地上。
“我求求你了熙然,我知道这一开始很难令人接受,但是等以后,等到你们在一起后,就没有什么区别了。”明井然向她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林熙然对着这样的她再不忍说出重话,只是难以置信道:“你要我当你的替身?”
“不是,是我要当你的替身。”
……
林熙然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
她想,她昨天一定是拒绝了姐姐,毕竟这个提议实在是太荒唐了。
吐过的胃部空得难受,横竖也不可能再睡着,她便走出了房间,准备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经过客厅时,她忽然脚步一顿,余光似乎瞥到了某个人影。
林熙然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便看见明井然端坐在沙发上,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
她的发型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身上穿的也还是昨晚见过的那身衣服。就像是,她在这里坐了一整晚,就等着她从房间里出来。
“熙然,你考虑好了吗?”
林熙然错愕地倒退了半步。她昨晚不是说了不同意吗?
她无法不去回应明井然期待地望向她的目光。那对眼神坚定、平静,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一点熠熠的光。
那一点点光像敲击燧石迸出的火星一样,在她转念间一闪而过。一直漫过她耳朵的潮水蓦地退去,在她浮出水面的一瞬间,无数声音组成的信息传入她的脑海。
她昏昏沉沉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昨夜最后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姐姐的影子和她面前这个坚强的人影分离开来。
明井然笔直地跪在她的身前。
凄楚的、脆弱的、哀伤的、可怜的。
她用那个眼神从下方仰望着她,细白的脖颈向后几乎折成直角,求着她垂怜。
明井然捏住她心脏最薄弱的一角,哀求道:“最后一次,听姐姐的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