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年常不归家,大多时候都宿在他自己茶楼的客房里,一个人独霸了茶楼的最顶层。何清很轻易地找到了他,推开他所在房间的木门时,他还坐在床上,半边身子埋在被子里、身上穿着睡衣,愣愣地看着被毫不客气打开的门出神。
“你们......很冒昧啊。”他嘀咕。
何清没给他愣神的功夫,很快便把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几分钟后,他们一行人再次坐进了熟悉的雅间里。
张仲年先是左右看了眼两位格外面熟的、来自【教会】的女士,最后把视线落到被何清身上,推了推镜框笑道:“大半夜的淋着雨也要找过来,你们这是...?”
“你之前说你的技能没办法被简单的摘除蒙蔽。”何清解释道,“现在来试试新的办法。”
简和菲利丝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于是一左一右地站去了张仲年的身边。
“这么快?”张仲年顿了一瞬,似是忆起了上一次尝试的失败经历,眼中浮现出些许抵触,最终还是慢慢放松下来,盯着何清咬牙切齿地夸赞,“能说动教会的人,何清,你好得很。”
不愧是“主角”。
何清没答什么,只微微颔首示意简和菲利丝开始。
于是菲利丝弯了弯眸,抬起她的五指,光明正大地晃动起指节上的金丝:“我还是喜欢这样不藏着掖着地使用能力呢。”
张仲年坐着,只感觉眼前的桌椅和墙纸都在不断扭曲、模糊,最后那些烛火也归于五彩的混沌里,耳边也没有一丝杂音,只剩下一句菲利丝心情不错的问询:“你想看到些什么?”
张仲年一瞬也没犹豫:“就外面那片海。”
下一刻,新的景象生成了。
张仲年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晴空万里的海岸上,撑地坐起,面前是缓慢向外推进着的浪潮,而海风伴随着海浪的簌簌声被推进他的怀里,仿佛刚才睁眼前的、在茶楼里发生的一切才是他在海边小憩时得到的一个梦境。
他的褂袍翻飞,裸露的皮肤被腥湿的海风吹得泛起冷意,这冷意又很快被亮眼的阳光照得消散开来,只剩下细微的暖。
脚下堆积的沙带来细软的触感,张仲年下意识走了几步,四下打量着和记忆里别无二致的海神镇海边——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按照他的记忆无限还原,沙滩和海面都还洁净无比。他最后回到了刚睁开眼的地方,一抚褂摆重新坐下。
张仲年就这样呆坐了片刻,最后躺上沙滩,直望着天空中有些刺眼的暖阳。下一刻,他的眼中有光影浮现,眼神逐渐失焦。
眼前的一切被一片黑暗覆盖,张仲年明白 ,他进入了未来何清的上帝视角。
在这片形与色都分辨不清的空间里,他的视角跟随着何清变化,隐约能察觉到何清似乎在坠落。坠落持续不久,很快,这轻微的失重感也消失了,他开始无法感知到何清是否还在移动。
但张仲年没有惊慌,他在等着。
上一次窥探何清的命运被排斥出时,他刚好看到光明出现,所以他这一次很耐心。
在漫长又折磨人的寂静与虚无中,张仲年心底发毛地等着。终于,底部出现了一些新的光亮,与此同时,下方喷涌出浓重的黑雾向他的方向包裹。
又一次被发现了。
张仲年屏息,即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在黑雾席卷上来那一刻还是只想退却。黑雾冷冽刺骨,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神经,带来的窒息绝望感铺天盖地,仿佛有无法摧毁的绳索套上了他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收紧、欲掠夺走他的生命。
这就如同【死亡】的具象化,上一次他只经历了一瞬便得以脱离,这一次......
张仲年冷汗涔涔,看着遮挡住他视线的、毫无散去之势的黑雾,唇边拉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这一次怕是欺骗系统成功得非常彻底,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不是“主角”,连在自己的技能里留下名字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有一次次死里逃生的机会——所以何清,现在只能靠你了,这是你的未来,你得对我负责。
黑雾还在翻涌,张牙舞爪地掠去他已经模糊的意识,如同是在清洗,亦或只是途径他、而毫无意识地将他抹去——他判定是后者,因为观测视角的他是不应该被锁定到的,这只可能是无意识的波及。但这样的波及显得更加恐怖,像是无可挽回的毁灭精密地平推过一切,无关乎任何的部分或个体,仅仅只是带过而已,却带来了所有生命既定的、走向死亡的结局。
他要死了。张仲年的这个想法从未如此清晰——所以他向不爱这样去涉险,因为命运从不在重要之时眷顾无关紧要之人,偏偏只有这样的涉险才能让他真正无限接近于命运的中心。
恍惚间,他闭上观测的眼,在脑中用力又愤懑地咬着何清的名字。在几乎失去所有感知而被吞没之时,他脑中没有闪过走马灯,只是迸发出了单调又强烈的、毫无用处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