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血液最终覆上了何清的双眼,粘稠地从侧颊上滚过。
这一切早已不是只落在副本里的因果。
何清深深吸了口气,察觉到何轩在哭,不由得静默了片刻,才稳住声调驱赶对方:“把手拿开。”
何轩一动不动,用沉默表示不愿。
于是何清握住何轩的手腕,缓慢地、不容置疑地把他的手拽了下来。
血液黏糊糊地沾在何清的眼皮上,有部分不小心刺激到眼球,使他不得不半闭着眼摸索。漆黑的房间因为血的覆盖在他眼中被映得有些红,他一言不发地甩开何轩不太情愿的手,低头避着地上的肉块缓步走到厨房的灯盏旁,划出火点亮了油灯。
这一方空间终于被橙黄色的暖光照亮。何清扫了眼地上残缺的尸骨,大概能猜到这是那个家仆的血肉。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裹着不时响起的雷声。他背对着何轩,用衣袖细细擦拭了自己眼皮上的血迹,然后才回过身去,和固执站在那里的何轩对视。
何轩半边染血的脸在火光里明灭,眼里还残存着细碎的泪痕。他像是心虚般微微低着头,却还是抬眼盯着何清,丝毫不肯错开看着何清的视线。
新燃起的火苗在他的眼里同何清的倒影一同摇曳燃烧着。
何清走近,便看到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的倒影变得清晰。他抬起手,却是松松搭上何轩的脖颈,在对方错愕的神情里轻不可闻地命令,藏着些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急躁:“何轩,能不能吐出来?”
这样吃进去,肯定有副作用。
何轩怔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他会先说这个,在反应过来前身体就已经开始颤抖、眼泪随之无法控制地决堤。
何清的手还放在他的颈间,与他身体里的脏东西仅隔了一层薄薄的皮肤。他惊喜又恍然,却是下意识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何清的手,呜咽着、难以发声地拼命摇摇头,又发着抖死死握住何清抬起的手腕,埋头直往对方怀里蹭。
他内疚,想尖叫、嘶吼,但自幼时起经受过的所有教育都教他他不能够这样做,于是他只能大张着嘴喘气、急促的呼吸。像这样歇斯底里地在对方的怀抱里静默战栗了许久,满头冷汗的何轩才无助又难过地断断续续哭诉:“已经吃掉了,兄长......吐不出来了啊。”
“......”
“会有什么后果?”何清压抑着情绪问他,一下一下拍抚着他的脊背安抚。
“不会怎样......不会怎样的。”何轩神经质地重复了两遍,才抬起头,强对着何清展开一抹乖顺的笑意,“兄长,现在我们可以一起被沉在海里了。”
“因为你是祭品,我是海神的口舌。”
何清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变得有些僵硬。
何轩的心情在慢慢平复,疲惫感逐渐蔓延,他却还在扯着何清的垂发恍若未觉地絮叨解释着,像是要一口气补上之前不能说的全部:“那个鬼东西,它是和祭祀后的金银一起被送到到这个家里的,另一只在张仲年的家里,是那个店小二,一个被切了舌头不能说话,一个被灌住了耳朵听不见。”
无口无舌,无耳无聪,却一个是“海神”的口舌,一个是“海神”的耳目。它们代表着祂死死监视着以何、张两家为首的海神镇,是财宝不断的赐福,更是子嗣渐少,无人可逃,直至城镇在海水席卷下消亡的诅咒。
“我本来想带兄长离开,但现在,我吃掉祂了,我会变成祂的!”何轩呢喃着,紧紧握住何清的手,自顾自继续道,“兄长,我走不掉了。”
何轩蓦地呜咽一声沉默下来,空流着泪,片刻后又开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希冀与渴求:
“......但我还是想让你逃走。”
厨房外的雷声轰隆。
何清沉默地拥抱着他,一时无言,半晌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发问:“你何必做到这一步......”
作为一个副本里的角色,为完全没有情感基础的长兄做到这一步。
何清看见何轩闻言在他怀里抬起头,不知是否是哭过的缘故,双眼亮晶晶的,像门外被雨擦去薄雾后的夜空。
“兄长以前...救过我呀。”
何清脑中嗡的一声,回忆一瞬之后,思绪被蓦然拉回记忆里的一个角落。
那是刚从“乐园”里溃逃出来的时候,他不敢回游戏大厅,只敢顶着追捕,奔走在不同的副本和现实世界里,凭借其内外的时间差来逃命,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时机”。
而那段时间里,他似乎的确曾路过一片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