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海岸的一角已经出现在了何清眼中。何清隔着雨雾远眺沿岸,见到了被盖上红布、只看得清轮廓的高台,还有为了清场已经被挪到角落的那些渔船渔具,以及自发在海岸边上巡逻的、零散的镇民。他想迈步继续向海边走去仔细看看,旁边的茶楼里却突然走出来一个小二,热情地叫住了他。
“欸!何大公子!”
何清转头看了一眼——那小二的面上也是模糊一片,叫人记不深刻——他张了张嘴,待小二笑容满面靠近后才淡声问了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看您是要去海边吧?那儿已经封住了,闲人免进哩!”小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飞快地解释完了,才顶着雨,扬着欢喜的“笑”,瞧着他侧身向身后的茶馆一指,“不过,正好您来了,我们茶馆里有人想请您赏脸来坐坐呢!您看您现在空闲吗?”
何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了木制的牌匾和一方古色屏风。
他没有自讨没趣地去反问自己的身份难道算闲人——从用饭那半个时辰间仆从的态度可以看出来,他和他所谓的弟弟在家里都是说不上话的底层,按照副本的惯用招数,他是不是亲生的都还有待商榷。
只是茶楼里突然有人邀请,也很古怪。
副本里和游戏大厅内是有时差的,追兵不会这么快跟上,也不会这样子大费周章的请,何清思忖着这或许是主线剧情之一。
他听着从那里面传出的朦胧说书声驻足了片刻,然后才轻一颔首,抛开身后那些零散的叫卖,和那小二一起抬腿跨步走了进去。
茶楼里倒是比外面的街道上热闹许多。一走进去,雨声骤小,说书人的声音也随之清晰起来。或许是临近海神祭的缘故,他讲的内容也和海神有关,是一个海神娶妻的故事。
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台上那手持折扇的说书人身上,就连楼里别的杂役也在津津有味地听得入迷,没人关注有新的客人踏了进来。
只不过台上似乎有道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何清瞥了一眼木台上唯一的说书人——那人细长的长生辫搭在左肩,戴着个单边黄铜框眼镜,半盖住了狭长伶俐的凤眼,吐字间端的是引人入胜的调调。
“年年如此,海神掀起巨浪,为村子洗刷污秽、带来富足。但各位可曾知道:这海神呀——有过一位心上人?”
看起来还只到楔子,是新的故事开讲不久。
何清听了一会儿,发现那故事里几句话的恩怨纠缠间没什么重要信息,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把伞递给了旁边领他进来的小二。那小二也机灵,帮忙收挂了伞,不等他发问,就领着他往楼上走,说是为他准备了一厢雅间供他舒适地等待。
他听出了小二话语间的意思,为或许会有的长时间停待轻蹙了眉,却也懒得多说什么。
迈过结实的木楼梯,就到了酒楼的第二层。二层的步廊视野极好,可以清楚地俯瞰楼底,何清目不斜视地被带进了门上划刻着厢名“华胥”的房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总感觉自己应该认识这个词汇,只是那粘稠的雾绕感在他冒出这个念头后又立刻缠了上来,将面前的场景全部扭曲,叫人想不真切。
......头很晕,且阵阵发疼。
雅间里的布置也连带着模糊起来,只能隐约看见木桌木椅、瓷质的器具、燃着的烛灯,还有圆桌上的茶具、糕点。
“您在这儿等等,那位不久就来了。”小二将他带着在靠椅的软垫上落座,声音里也有了一层隔雾看花的朦胧。何清沉默地适应着这让人反胃的一切,没有多言,挥挥手打发走了对方。
过了会儿,他不再去想那些古怪的念头,眩晕感才渐渐褪去,周遭的一切重新变得清晰。
就这何清认知里短短的几分钟过去,外面热闹嘈杂的人声就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雅间里孤灯灼灼,叫人背脊发凉。何清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雅间,思索着是继续留在这里、看自己是触发了副本里的哪一个突发事件,还是离开茶楼,回家、或是想办法去海边探探。
此时雅间的木门突然被打开,免了他直接离开的念头。
那本该和人群一起离开茶楼的说书人一扬黑衫迈步跨入雅间,显然就是邀请他来茶楼坐坐的那人。他匆匆进来、熟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脸上堆着不怎么走心的咧嘴笑,对着何清一举茶盏,语速飞快:“让您等久了,以茶代酒,给您赔个不是。”
言罢,他将茶盏举起,直到嘴唇触碰到温水的那刻,动作才慢慢缓下来,很难说是真的想道歉,还是单纯地自己讲半天书口渴了、随便找个理由喝水。
何清认为是后者,也不打断他,只靠上椅背坦然地对着他意味不明的视线,等他自己开口说出目的。
半晌过后,说书人终于是润好了他金贵的嗓子,将空了的茶盏随意掷回了桌上,这才坐在何清对面,慢悠悠翘起腿,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却是聊天一样地讲起闲话:“何大公子认为我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如何?”
何清没和他讲人情世故,冷冷地瞧着他直白道:“没听。”
说书人:“......”
“那真可惜。”他叹声,捻起一块桌上精致的糕点,丢进自己口中,慢慢悠悠地嚼,再把剩下的一整盘糕点都向何清那边推了推,开口道,“您错过了这样香的茶、这样美味的茶点,还有您自己的人生呀。”
何清没有动,依然坐在木椅里,沉沉地凝视着他,不理他古怪的用词,只是用陈述的语气下了结论:“你是玩家。”
“没错,我是。”说书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又一摇折扇解释道,“但我可不是因为占星师的预言来追杀你的,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乡。”
说书人看着他,笑着继续跟他道:“现在,我的家乡变成了游戏的副本场景之一,和我之前预想的一样,这里也会出现灾难,所以我回来了。”
“......你也会预言?”
“不不不,我算不上会预言!”说书人收起了折扇,扶了扶自己的单只黄铜眼镜,扬起大大的笑脸,“我能看到的,只有个别人的故事片段!占星师的、圣子的、路仁的、导师的,还有——”
“你的!我看你的故事线看到了我的家乡将会被淹没!所以我才在这里等着,今天才确定了你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