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死,你逃走吧。
背向我的苦难,逃去你的未来。
“.....啊啊啊啊啊——!!!”
黑夜骤然降临。
女人和男人的尖叫声杂糅成一团,挤占在何清的大脑中,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样在尖叫,他觉得很痛,大脑痛得厉害,而他手握成拳捶打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火光冉冉。
疯子!疯子!有人在骂他!!
那个骂他的爱他的禁锢他的温柔女人,现在死死扯着他父亲的脖子,在他的记忆中第一次替他承受了父亲的责打!
她在哭又笑得癫狂,力气前所未有的大,她看着年幼的何清,眼神绝望而哀伤。
她再也看不出美丽与温婉,面目狰狞地大喊:逃吧!逃吧!!
没有了你的父亲,没有了这个家,我都会死——那我就和他一起下地狱!
但是你不需要陪葬!何清!逃吧!逃走!这里不是你的家!
何清迈开步子,扯着朋友的手狂奔着冲出了大火。
女人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脑子里,和雪人近乎恳求的淡漠语调重合:逃吧。逃走!逃到有爱的地方!
背向我的苦难,逃去你的未来!
逃到有光的地方!逃到不会沉睡的地方!
逃到你筋疲力尽再停下!
道路两侧枯老的槐木迅速后退,何清跌跌撞撞地向前,眼眸混沌而看不清任何东西,他的手死死抓着雪人,死死抓着自己最后的浮板。
他向前跑,甩开那些声音,甩开冲天的火,甩开他渴望的家,甩开玩伴的尸骸。
他向前跑,直到猛地撞上什么东西,跌倒在地。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围过来,眼里有关怀、有嫌恶,一眨眼又都变成了惊愕、纠结与同情。
他们说,他是幸运的存活者。
不,我不是!我是被厄运诅咒的、本应该死去的那一个!
有人救了我!是有人救了我!代价是他自己的命!!
小何清在众人的包围下声嘶力竭地喊,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他干呕、蜷缩,就像一个得了绝症快要痛死却无法尖叫的哑巴。
最后,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半蹲下将他轻轻揽在怀里,暖厚的制服外套包裹住他,那个人嗓音温柔又难过地对他说:
他们死了,你安全了。
我收养你,你愿意吗。
你愿意做我的孩子吗?
小何清的双手狠狠抓着那个人的背后,把他的衬衫抓出褶皱,脸死死埋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听到最后一句话,才仿佛刚从一场浑浑噩噩的恶梦中惊醒一般。
他眼泪猛然决堤,喉咙中发出从未有过的嘶哑哀鸣。
这是他第二个无师自通的技能,名为哀恸。
他又抬头看向站在大人背后、他面前的雪人,想说,我们没有家了,我亲手烧死了它。又想说,我们有家了,我正抱着。
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雪人捏了捏何清露出来的耳朵,表达了与他相同的欣喜——你开心,我就开心。
...但是,为什么你在哭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哭呢。
因为我好像还没有从旧的家里走出来。
母亲偶尔的笑颜,还有柔和的哄声,最后都被狰狞扭曲的面孔和尖锐的尖叫声所覆盖。
雪人鲜活地站在他面前,但他却好似能透过时空看到那一根根深埋入土的尸骨。
他亲手扼杀了一切,他的根源,他的童年。
他不能笑着面对那具白骨,他想把真相连同着伤痛和悲哀都一起埋进那个废墟里,他想忘记一切,他要....!
他要想起来......
本来堪堪止住泪水的小何清又哭了,在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
他都想起来了。
一切不堪的过去,一切已经埋葬的东西。
然后,太阳再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