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去人类生活的地方吓人,练就了一手变换灵体样貌的戏法。他还用自己的本体去拔桑青本体的树叶,直到被头发稀疏的桑青抓住,对树神说要教育他。
“......小少主实在顽皮,缺少管教。”
桑青语调绷得很紧,然而蓬络丝毫不怕,被他拉在手里还指着他丢在地上的一大把头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还和母亲告状啊!”
“......您应该唤她树神大人!”
“母亲既是万树之母,当然也能是我的母亲!我就这么喊!”
“你!”
正在晒太阳的树神没有管这些日常的吵吵闹闹,她只若有所思地看着蓬络,最后问桑青:“你是说,他操控自己的本体,一夜之间拔了你所有本体的大半树叶?”
桑青也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看向蓬络。那一点怒气彻底消失不见,只有如获珍宝的喜悦。
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蓬络眼神中的惊愕。他的脸上突然生了皱纹,头发瞬间变得短而皱缩,身形也变得矮小了些。
桑青老了。
“桑青,你的生命进入第四个阶段了。”树神平静而隐隐担忧道。
桑青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最后只对树神轻轻行了个礼,整个人都似乎更加内敛老成:“桑青的寿命依然所余甚多,就算轮回,也会再次回到大人身边,大人不必忧心。”
他似乎不觉得树神真的会担忧什么,树神活得比任何树灵都要久,从来没转过世,也应当见证了许多生离死别。
“桑青就先退下了。”哪怕寿命还剩下几百年之久,他也依旧需要去适应一下自己的老年之躯。
桑青走了,树神看向身形半点没变的蓬络,就见蓬络怔怔地望着地上那团头发,愧疚又难过。
“母亲......”蓬络不安地拉了拉树神,“对不起......”
他似乎认为桑青进入老年态有他顽皮的原因。
“不是你的错。”树神认真揉了揉蓬络的脑袋。“算算时间,阿络也快要成年了,该准备成人仪式和加冕了。”
成年也就是树灵进入生命的第二阶段,仪式和加冕则是只属于蓬络少主身份的荣誉。
他闷闷不乐地挨了挨母亲,蔫蔫地点头。
因着这一点愧疚,树神离去之前,他都比较听桑青的话。树神逝去之后,他更是只听桑青的话了。
成人仪式前一晚,树神依然坐在蓬络床边,跟蓬络讲着以前自己经历过的故事。桩桩件件,树神似乎都记得格外清晰。
蓬络也兴奋得睡不着觉,他躺在树神大腿上,缠着树神聊天,问出了他以往也问过许多次的问题。
“母亲为什么要选我呢?”
以往的每一次树神的回答似乎都不一样。树神说是因为他聪明,他就说桑青那个大古板也一直很聪明。树神说是因为他厉害,他就说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母亲。树神说是因为他长得帅,他很高兴,但更不信了。
树灵族没有长得丑的树灵。
但这一次,树神似乎格外认真。她顺了顺蓬络的长发,温和地告诉他。
“是因为你的性格。”
“阿络,你要一直这样,无拘无束,永远张扬。”
蓬络把那当成树神对他的祝福,笑嘻嘻地应下。
成人礼那天,蓬络长大了,变成了长相极具侵略性的青年人,绿发披散,锋芒毕露。
成年后,他就开始每天跟着树神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技巧。他心智也长大了些,不再整日整日的缠着树神,也不再要求树神每晚睡前给她讲故事、陪他说话,但他依然很敬爱他的母亲。
到最后一刻,他敬爱的母亲也还在叮嘱他,借着碎影,借着复生的短暂相逢。
......母亲没有怪他。
母亲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长辈。
好到哪怕蓬络多次濒死,一个人流浪,或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躺在床上,陷进回忆里,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双眼发热,也从来都不曾对她有半点遗忘——
如果母亲还在,会揉揉他的脑袋,声音轻轻地,温柔地唱。
唱可以安抚他的歌谣,唱暗示许久的,善者落雨、荒漠生花......
唱自己早就决定的伟大死亡。
当时只道,是寻常......
母亲......呜......母亲......!!
窒息感来得突然,这场珍贵的雨下得格外大,淹没了蓬络破音的绝望叫喊和哭声。他现在才知道,回忆真正闭幕的那一刻,眼泪和悲哀才来势汹汹。
......明明尘埃落定了,为什么他好像一无所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狗屁命运啊!!
磅礴的雨再次掩盖了他无意义的沙哑吼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