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的舍友周年在昨夜就死了,也许是今天下午死的,许易也说不清楚。
毕竟,他昨天在梦里看到了周年的死,今天,又在学校看到了周年的尸体。
A大医学院里面,有一条人尽皆知的长廊,长廊旁边是一座屹立千年的水塔,浓密的藤蔓从塔顶侵泄而下,将整个水塔包裹的密密实实,夏日浓荫时,水塔高大的影子无端将长廊遮挡了半,塔顶的藤蔓在阳光下映照形成脓荫,却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长廊下一半是烈日正浓,几近像笼罩在早餐店里,掀开包子笼的那一刻,热气腾腾,烟雾缭绕,让人瞬间汗如雨下,另一半却在藤蔓的影下,显得那般清凉又安宁。
医学院的学生在高压的考试月,面对着挂科的重重压力,总是会三五成群来到长廊。
大声谩骂和吐槽之后,再灰溜溜的回去继续复习。
考试的时候就能够行云流水般,打通了任经二脉,顺利通过考试。
听起来很神奇,但偏偏这么一群学习唯物主义,从小就接受着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共产主义的熏陶,本该对此传言嗤之以鼻的年轻人,却对此深信不疑。
许易就是其中一位。
不过他是昨天骂的,今天莫名其妙地考完试,就听到了周年死亡的消息。
再一睁眼,他就已经坐到了导员的办公室,面前是穿戴整齐的警察。
许易是今天唯一见过周年的人。许易拼命的想要筛选出自己的记忆,无奈却模糊一片。
他只记得自己从六楼宿舍下来,出了门,天蒙蒙暗,像是裹上了一层纱,接着便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本着正当青春,身强体壮的原则,许易没有重返六楼去拿他那把小破雨伞。
为了绕近路,许易便从长廊中穿过,那是通往二号教学楼最近的一条路。
雨滴徐徐降临,在些许微风的吹拂下,洋洋洒洒的飘舞,有些细丝便在这时穿过长廊,恰好落在了许易的额间,那滴雨水好像格外的凉,许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感觉一瞬间刺骨的凉风包裹着自己,让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声微信的通知铃声响起,是许易特意设置的“Victory”的声音,是来激励自己早日在游戏世界一战成名,傲视群雄的。
往日听起来激动兴奋的铃声,在此刻却有些凌厉和刺耳。
许易猛得一愣,缓过神来,这天还真的是有点冷啊,一会儿考完试还是回去拿个外套。
他拿起手机瞄了一眼,是学委发来的信息,马上考试了。
A大的传统,考试座位是随机分配的,而开考前5分钟禁止入内,直接按照挂科处理。
许易慌忙看了一眼时间,14:20,他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拼着体测时跑1000米的速度,卡在14:25的时候到达了教室。
监考老师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让他坐在了第一排的一个位置上。
恍然间,他注意到第一排对侧的座位还是空着的,他们班30个人,偶数,一横排应该不会有空的座位才对,谁没有来考试?
他没多想,继续做题。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许易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那一声铃声,好似把他从睡梦中唤醒一般,考试结束了,监考老师走过来拿走他的试卷和答题卡。
他走出教室,编辑微信给舍友周年,“出去唱k,小爷我这段时间快憋疯了。”
信息还没发出去,他就听见学校里传来一声尖叫,“啊,死人了。”
什么,他猛的跑出去,完全没想到医学院里怎么突然会死人。
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情绪从他心里涌了出来。
他顺着尖叫声找过去,长廊处围了一群学生,许易挤了进去,柱子旁倒着一具尸体。
那,那居然,那居然是周年。
什么,周年怎么会突然死掉了!许易的身体突然变得冰冷,一股绝望和恐惧的情绪在他身上蔓延开。
周围学生嘈嘈杂杂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远,却又好像很近,许易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是我害了他吗,是我吗,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接着他的大脑跟短片了一样,坐在导员办公室。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番拉扯,警察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先让他回去。
一直走到食堂,许易浑浑噩噩地点了餐,找了一个无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心里的恐惧,整个人颤抖的厉害,吃过饭便匆匆忙忙回到了寝室。
万幸的是寝室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两个舍友都是本地人,考完试就立刻回去了。
他一个人待在这个密闭狭窄的空间,平日里觉得拥挤和憋闷的宿舍,现在只剩下恐惧。
他害怕警察查出点什么,可是真的能查到吗?
他不敢入睡,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刷着学校论坛。
许易看了一会儿论坛,感觉得不到什么重要的信息。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透过窗外电闪雷鸣,风也出奇的大,刮起地上的半青半黄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在地上打转。
经历了一天的煎熬,许易有点疲惫,他起身洗了个澡,半湿的头发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颓靡。
他的睫毛半敛,目光微垂,坐在书桌前,盯着凌乱的桌面,却有些无神而散漫。他趴在桌子上,眼皮垂着,似睡非睡,不知过了多久,眼皮终于合上了。
天空乌蒙蒙的一片,大朵大朵的云彩翻滚,空气里的水雾浓度有点过于浓重,好似下一秒就要爆发哗哗啦啦的雨水。
前面是一片浓密繁茂的森林,被浓雾笼罩着,但奇怪得紧,一片寂静,听不到一声鸟雀的鸣叫。
林中隐隐约约有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看起来与周围葱郁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许易沿着小道向林中走去,大约过了30分钟,看到了一栋小木屋。
他犹豫片刻,但是木屋周围并没有什么生物的存在,许易只能推开门,走了进去。
木屋里面坐着9个人,5个男子,还有4名女子,气氛看起来有点紧张。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绣花T袖,深蓝色牛仔短裤,外面披着一件牛仔长衫的年轻女孩子,看起来20岁左右,一直在哭,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但周围的人却始终都无动于衷,透露着一种平静的窒息感。
许易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他向四周望去,被一个人的背影所吸引,中长的微卷发,给人一种凌乱随意的美感。
他穿了一身黑色棒球服,内搭了一件白色纯棉T袖,下身穿了一条黑色阔腿裤,随意又透露出精致。
整个人有种娇妗和傲气。
许易的眸光转向他旁边的那个男子,一件拼色圆领长衫,搭配一件清爽的直筒牛仔裤,一双白色板鞋。
像是注意到许易的目光,男子转过头来,睫毛微微下垂,探究地瞥了一眼许易。
许易迎视着他的目光,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熟悉,他好像见过。
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透露着一种平静和内敛。一副银框眼镜,又给他添了份儒雅和书卷气。
卧蚕微微翘起,眼尾处有一颗泪痣。很浅,但是又不容忽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是许易的脑海里唯一浮现的一句话。
他虽然是一个医学生,但从小就热爱古代文学,曾经一度痴迷《诗经》,为此甚至写了几十万字的读后感。
他看向那名男子的时候,就感觉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般合宜。
这双眼睛看了一秒,转瞬落在旁边那位微卷发男子的身上。
不知为何,许易总觉得在那一秒,整个房间的氛围都变了,原本有些微凉的风,好似一下子变得热忱,空气中透露着点燥意。
明明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目光,但许易总觉得里面透露着悲伤,但又说不准,好似又多了点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