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朝曦挥洒人间大地,齐国的京都冬雪布结,青石瓦檐,空气中蔓延着肃杀和寂静。
开春季节,让白瑾忆感到刺骨寒冷。
朱红宫墙,天圆地方祭天台下,万民哄动,议论如潮,连空气都变得燥热。
黔首百姓神情各异,或漠然、或同情,或敬仰。
更多的,是疯狂。
"神鸢仙女在世,快快显灵啊!"
"神来………神来!"
祭台之上,燃着窜天烈焰,火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万人注视的,是孤立祭台的一抹似火红裙倩影。
分明是俯视众生的高位,少女的身影却那样单薄。
肤色赛雪,却比纸苍白。精致的眉眼宛自天作,立于黄天之下的朱红宫苑,却与世俗格格不入,周身气度,倒像下凡仙子。
然而身上沉重的红袍,长长的裙曳拖着很远,指示她来时的路
看着脚下万民,白瑾忆心中涌起阵阵荒诞,不禁嘲弄地勾了勾唇。
神女在世,多么可笑。
这个名号从未让她获得什么,在她深陷泥潭之时,无人来救她。如今,白瑾忆却因“神女”之名,死于祭坛之上。
"无上神鸢仙女,显灵在世……"
大祭司一众齐齐念颂,百姓百官尽皆伏倒在地。除了远远立在圣阶上的,天子。
这样的颂词,是她的催命咒。白瑾忆一身的火,正被祭司簇拥着,向高处走。脚下,便是传说所谓的通天业火。
与其说是簇拥,不如说是逼就。一旁的祭司不忍侧目。
身旁的女子姿色精绝,真有几分“神女”之色。
然而通天下地,鬼神之事,真真假假,又有谁清楚?眼前真真的,便是这年轻女子将死于今日。
少女脊背挺得很直,漆黑的瞳中映着火光,丝毫没有情绪,仿佛抽身的局外人。
“以此神骨,邪魔尽驱。天降福泽,佑我齐昌!”
唱至最后一节时,起风了。台上的烈火猛然高窜,舔咬着少女的裙摆,疯狂得像要将其吞入食尽。
好烫。
是白瑾忆在麻木之中唯一迟缓的感知。
此时,台下齐声呐喊,声喧震天。
“天降福泽,佑我齐昌!”
声势浩大,仿佛在做什么正义威武之事。这些人中有人信鬼神,渴望“神女”归天,救凡人于水火。有人不明所以,听说是求雨的法事,便热忱跟从,有的仅仅是看热闹。
白瑾忆闭了闭眼,这样仿佛能敛去眼前的热浪,获得片刻宁静
见神女立脚,大祭司以为她是惧了。也是,这样年轻的姑娘,自然是该怕的。
缓了脸色低声道:"神女,是时候了。"
白瑾忆未动。天地间死一般沉寂,只剩火啃噬裙摆的窣窣声。
“怎么不动了?”
不知谁高声道。一石激起千层浪。
“是啊,快跳吧!”
“跳啊!”……
民情变得激愤,眼神不再敬畏,而是如业火一样灼烫。
少女开口。
“你呢,”
声音划破喧闹,似通天的灵动之音,盖过了凡人低语。
一时竟无人出声,天地寂静。
“要我死吗?”
少女忽而转头,墨发如瀑。直直望向圣阶之上的天子。太远了,看不清圣容。
百官俱是一惊,她怎么敢直呼天子为“你”!?都在心底吸气。
“神女天任在身,勿误吉时。”
天子只是淡淡道,却让白瑾忆感觉这句话,比隆冬染霜的利刃还要冷。
如此,她再不欠任何人。
大祭司正要收回目光,却见身旁的少女决绝地、毫无征兆地坠落,直直投入那熊熊烈火之中。
那样轻的身躯,落下时没有闷响,只有她的话语。
“不欠你了。”
这一世,生于市井落寞地,死于皇城祭天台。白瑾忆既无家亲护养,又无亲朋扶携。生若蜉蝣,一世浮沉无依。
她习惯了自持自予,唯一欠下的恩,也用生命的结束,还清了。
随风飘散。
火焰骤然高窜,兴奋地舞动着,几近疯狂。
同样疯狂的,是百姓百官,他们高呼,呐喊,甚至跪拜。
大齐五年,神鸢仙女祭天。
与神女之躯一齐落下的、是连天大雪。
开春虽不和暖,却也是晴天。然而这一瞬,忽而漫天大雪,急重打击着人间大地,压倒了房屋,压灭了生望,却压不没那场祭天神火。
雪,一连下了整月。大齐并未得到他们想要的甘泽,反而引来了灾祸。
白瑾忆死后,也没得到祭天神女的美名,反而落了个祸害的骂称。
可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
世人只待神女显灵,无人曾救她于水火。
投入业火后,没有预期中钻心的痛和灼烫。反而是寒冷,铺天盖地将她袭围。
白瑾忆异常平静,不悲不伤。或许因为在这世上,并无牵绊。
来时的挂念少,走时也格外轻松。
人到临死前,总以走马灯回顾一生,这说法竟是真的。往昔一幕幕走马灯般划过,越来越快,直到一个声音。
“阿忆,为自己活下去。”
似是向她指引,无比熟悉。
白瑾忆下意识去抓捕,却是茫茫一片寂白。越是用力,越是渺远。
让她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阿忆。”
一道男声骤然打断了所有思绪,是一线牵引,在混沌中破空而现。眼前的寂白瞬息化为黑暗。
白发柔滑,绸缎一般铺在男子的肩头,淡淡的苦松香若有似无地自发间飘出。面容清冷而肃然,似高山之巅的雪松傲立,又似幽谷的清霜孤结。
叫人不敢多看,唯恐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