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在入住都亭驿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他只是一名中郎将,没有武将述职的经验,所以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直接去皇宫面见皇上,还是应该在明天的朝议时站在宫外听宣,还是什么都不用管就等在都亭驿听诏。
好在内侍监想得周到,知道苏定方可能会遇到问题,所以早就在都亭驿有安排,在苏定方刚刚到都亭驿的时候内侍监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就告诉了李治,询问李治的想法。
李治在自己策划的接替太子之人和东征高句丽两件事接连遇阻之后,每天的朝议也成了按部就班,正在紫宸殿无聊的处理政事,听到苏定方已经到了长安的消息,也不管手头的奏折,悉数交给了长孙无忌等人处理就离开了这里,顺便现在就请苏定方进宫。
剩下长孙无忌等人目瞪口呆,难不成皇上就这么求贤若渴?政事都不处理就去见这个莫名其妙的苏定方?问题是这个人贤吗?没听说过,战绩聊胜于无。
所以苏定方刚刚在都亭驿洗去风尘就见到了内侍监派来的内侍,说是皇上现在请苏将军进宫说话。
苏定方不敢怠慢,马上就跟着内侍前往皇宫,在接近宫门的时候苏定方愣了一下,他上一次进皇宫还是在二十五年前大唐击败东突厥论功行赏的时候,当时太宗皇帝大宴四方,苏定方作为功臣也在被宴请之列,当时苏定方还是意气风发,以为自己有了大展拳脚的舞台,结果那也是苏定方唯一一次进到皇宫,在这之后苏定方就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左武卫中郎将,空蹉跎二十五载,现在看来还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想到这里苏定方又想到了程名振传来的消息,皇上想要东征高句丽,只是没有武将敢领命,所以自己领不领?苏定方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的选择,想来自从皇帝即位后他还没有见过皇帝一次,如果不是这一次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
出乎苏定方意料的是皇帝接见他不是在朝仪大殿,也不是在紫宸殿,甚至没在正式一点的场合,而是在宫里的后花园,在场的不只是皇帝李治,李治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身边还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看样子应该是皇帝的后妃,另外还有一张空闲的胡凳。
这种见面方式让苏定方有一些懵,他再仔细看向李治,皮肤白皙,面色柔和,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看上去像是一个世家子,温和谦恭,并没有苏定方之前见过的太宗皇帝的威严霸气,在身为武将的苏定方眼里,现在的李治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对,李治不同于太宗皇帝,他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甚至都没有远离过长安城,哪能和太宗皇帝相对比。
此时的李治已经二十七八岁,身为皇帝的养尊处优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龄更显年轻一些,但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对大臣们也没有什么威严存在。
可即使如此苏定方也认为皇帝诏自己前来述职不是应该在后花园吧,除非不是述职。
李治此时也看着年逾六十的苏定方,因为年纪大所以须发已经含霜,有了目视的老态,身穿中郎将朝服,但身形依旧魁梧板正,脚步铿锵,还能看出年轻时武将的气质,只可惜白白蹉跎了二十五载,李治看着苏定方心中也只能叹息,所以在苏定方“老臣拜见皇上”之后,李治就真的怜惜这一位老臣,赏赐了内侍监早就准备好的胡凳,苏定方才知道多余的胡凳是给自己准备的,心中顿时很是热络,他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中郎将,不敢奢望皇帝这样的厚待。
李治不知道苏定方对自己的来意心中有多少戏,他的出发点本就很简单:应武昭仪建议,慰问老同志。
所以李治也就不拿出朝议那一套,而是开始关心苏定方的生活,从军经历,以及讨论战事看法,家长里短。
李治才知道苏定方年十五岁就开始随父从军讨伐贼寇,后来在隋末大乱中先后在窦建德和刘黑闼帐下作战,再后来天下大定后就报效了大唐。
苏定方说自己年少从军,李治羡慕,苏定方说隋末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李治震惊,苏定方说战事的得失,李治新奇,在苏定方眼里李治此时就是一个未经战事的年轻人对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神往,是啊,男儿何不带吴钩,哪个男人不向往策马征战?就算是苏定方自己一样也想,所以有些话他是在说给李治听,也是自己的缅怀。
苏定方的话听得李治心中也是饥渴难耐,只可惜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机会像太宗皇帝一样文治武功样样优秀,还好李治前几天才看过记载大唐战事的《勋官十二转》,所以李治自认为自己早就不是吴下阿蒙,哪怕只是纸上谈兵也兴趣盎然,马上拿出来和苏定方讨论。
大唐的战事从来都不是隐秘的东西,为了鼓舞战士的士气都会把胜战的捷报送到各地分享,所以李治说的战事苏定方也知道,这也是他闲来无事时解闷的东西,没战打也要看看别人打战的方法,总结自己的得失,因此在李治说起的时候苏定方依旧是侃侃而谈,顺便理清了李治一些不太懂的地方,听得李治体态通透,到最后李治甚至留苏定方一起宴食完才放苏定方出宫。
苏定方直到回到都亭驿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和年轻的皇帝会有这么多共同话题,能说这么多话,其实这何尝不是苏定方沉寂这么多年希望的皇帝认同的心理呢?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苏定方也是如此,他自诩自己胸中有韬略,可是就算自己再是千里马,没有伯乐来发掘又有什么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所以在面对李治的时候苏定方就想完全的展现自己的所学。
跟着苏定方一起来到长安的随侍看着和自己说话心不在焉的苏定方说道:“老师,皇上诏老师前来到底是为何?老师现在知道了吗?”
老师?这个随侍是苏定方的学生,裴行俭,字守约,所以苏定方来长安的时候就带了他一人。
苏定方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听着学生的询问呆愣了一下道:“守约,为师也不知道皇上想干嘛。”
这回轮到裴行俭呆愣了,感情老师去了皇宫一天啥也不知道?那这一天皇上都和老师说什么了?总不至于沉默一整天吧。
苏定方又愣住,这一天他说的很多,皇上总是在听,然后问,似乎就像是苏定方在讲故事,李治在听故事,打战的故事。
裴行俭再呆愣,讲打战的故事?皇上这是什么闲情雅趣?再说了,就算皇上想听打战的故事,找谁讲故事不行?非要千里迢迢的把苏定方请过来?没听说老师有一手讲故事的绝技啊,所以裴行俭问有没有涉及到高句丽的事。
苏定方摇摇头,李治对高句丽一个字都没提到。
裴行俭叹气,他今天还说出去见识一下长安城的盛世繁华,所以倒是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老师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