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那就是六十岁,人活七十古来稀,人活六十也快稀了,这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就算苏定方是李靖的学生,白白蹉跎了二十五年,六十岁了还能干嘛?李治算是彻底死心了。
这时如意解释道:“内侍监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皇上,奴婢是希望皇上能够见苏定方将军一面,以此证明皇上还没有遗忘苏将军,朝廷没有遗忘苏将军,哪怕不是为了东征高句丽,也许苏将军已经老迈,不能为皇上所用,但苏定方将军值得皇上见这一面。”
遗忘是最大的遗憾。
李治看着如意,如意的声音很是恳切,因为她提到了遗忘,她恐惧遗忘,就像别人遗忘了她的父亲武士彟,所以她现在感同身受,知道被遗忘的痛苦,所以她希望李治能够见苏定方一面,告诉苏定方皇帝还记着他,不为高句丽,不为用人,只为生而为人的人心所在。
内侍监诧异的看着如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如意触景生情的有感而发,但这样的做法的确很让人欣慰,就算是内侍监心中都有一股暖流涌出。
李治明白了如意的意思,就对内侍监询问道:“昭仪说的是,朕于情于理都该见苏定方将军一面,内侍监,你可知道苏将军现在驻守在何处?”
这句话真的把内侍监问的愣住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武将驻守是兵部的事,他这个内官不太了解,内侍监表示自己赶紧去查清楚,李治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内侍监走后李治看着还在回忆过去的如意,知道她是在想自己的父亲武士彟,李治突发奇想道:“昭仪,朕想要追封武将军,你看怎么样?”
如意一愣,知道李治这时对自己好,想要追封自己的父亲,可是如意也知道李治眼下的困局,他说的话不一定管用,所以也就不想李治为了自己为难,道:“奴婢谢过陛下关心,可是奴婢觉得这件事不太合适,陛下这才因为弘儿的事在朝堂上朝议,如果再因为奴婢父亲的事,到时候只怕奴婢真的就是媚惑后宫了。”
李治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因为武昭仪的事没少被言官谏言,是不太合适再拉出武士彟说事。
这时候内侍监也已经快步走来,他已经查清楚了现在苏定方驻守在哪里,赶紧回复李治道:“皇上,现在苏定方将军驻守在河北道(唐代行政区名)营州总管府。(现在的东北辽宁地区)”
李治自语道:“营州?好吧,你立马替朕发出诏令,诏苏定方将军回朝。”
内侍监闻言又立马去准备诏苏定方回朝的诏令,然后再快马送出。
李治这里想要依靠《勋官十二转》选将的想法也是彻底落空,只得郁闷的挥手让人把“十二转”从哪来回哪去,可是他手里没将,东征高句丽的事也和之前一样被卡在了原地,李治也就不想自找没趣在朝堂上提起。
可是李治不提这件事反而让很多人以为李治已经下定了主意,因为他诏令苏定方回朝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一开始也是一愣,皆是不知道苏定方是谁,也是赶紧在吏部查询过之后才知道了苏定方其人,再看苏定方的年岁,都是一愣,都在想李治是不是被气昏了脑袋?还是饥不择食?就算没人可用能把一个年岁六十的老将给不知道从哪个历史的坟墓挖了出来?
要知道武将可不等于文官,文官上了年纪那是老而弥坚,武将上了年纪大家就要问你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了,更别说苏定方并不是什么廉颇,只是二十五年来一位籍籍无名的武将,唯一的功绩就是大唐攻破东突厥时的一次冲阵,这才得了左武卫中郎将的封赏,并且之后的二十五年再无寸功可言,这种人能有什么才能?
所以李治不是饥不择食是什么?难道大唐也成了三国时的蜀国不成?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很明显不是,自诩比这个默默无闻的苏定方强的人比比皆是,所以即使他们不想领李治征讨高句丽将军一职,也少不了他们对苏定方的嘲讽,他们不是做不了,只是不想做,苏定方是谁?他肯定没能力做!一时间苏定方还没有从营州到长安,苏定方的名字已经成了长安朝野的笑柄,这个笑柄里未尝没有皇帝的影子,只是大家不明说。
长孙无忌知道了这件事也是眉头一皱,他没想到自己不赞同李治对高句丽开战,李治就能这么“一意孤行”,他知道李治查看《勋官十二转》的事,也略微猜到李治这样天真的选将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李治会病急乱投医,选了个蹉跎了二十五年的人,领军打仗就像是下棋,三日不练棋艺就会下降,更何况是二十五年蹉跎?所以长孙无忌已经下定决心,即使李治想要让苏定方带兵出战,长孙无忌依旧不会同意,哪怕李治会记恨他,打战不是儿戏,不是靠执迷不悟就够了。
长孙无忌的决定也让前来拜访他的褚遂良,韩瑗,来济等人安心不少,中间韩瑗问道:“兵部尚书李大人是什么想法?你们可知?”
褚遂良冷笑道:“咱们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可真是恪尽职守,既然领兵部尚书之职就不在参与朝堂纷争,一直超然事外。”
褚遂良对李绩可谓是怨言已久,明明托孤之臣有三人,他、长孙无忌,还有李绩,结果李绩到头来什么都不关心,不合群,极其不合群。
李治不知道自己只是想要见苏定方一面就在朝臣间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都误会李治是死心塌地的想要东征高句丽,苏定方就是他选的将,实际上李治只是应如意的建议见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老臣一面,李治就算再心大他也没有上帝视角,他也不敢相信在家闲赋了二十五年的苏定方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名将,所以有时候的改变就是一个机缘巧合,现在年逾六十的苏定方依旧是大唐武将中的一个默默无闻之辈,武将从来只看本事,不是论资排辈,没人会认为苏定方年纪大就很厉害。
此时远在辽西的苏定方身形已经不似年轻时那么遒劲有力,须发也已经从浓密的黑色成了现在的黑白相杂,脸上的皱纹也由浅到深,刻满了辽地的风霜。
作为一名武将,苏定方是幸运的,因为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有无数人战死沙场,能活着就是一种幸运。
作为一名武将,苏定方也是不幸的,他也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也想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只可惜苏定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等到,只等到了自己的可怜白发生。
从贞观三年的唐灭东突厥一战到现在二十五年啊,整整二十五年,一个人能有几个二十五年?二十五年里苏定方每天都枕戈待旦却再也没有得到来自长安的诏令,他知道大唐每年都在打战,可他就是被遗忘在了这个无人所知的角落,这就是武将的悲哀,这是苏定方的悲哀。
今天苏定方依旧驻守在营州的城头,哪怕营州多年无战事,苏定方依旧恪尽职守,谨遵军法,以身作则,没有丝毫懈怠的守卫在自己的城头,这时他看到了远处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这是来往营州驻地的信使,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以往间隔几日照例来往的信使今天并不是规定的时间,信使来早了。
只见信使勒马走到城下看着站在城墙上的苏定方高声喊道:“城墙上可是苏定方将军当下?”
苏定方朗声道:“是本将,信使前来可有何事?”
信使从怀中掏出一份诏令高举道:“苏定方将军在上,皇上诏令将军即刻回长安述职,诏令在此,将军接诏!”
苏定方愣了,似乎辽地的风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