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筠低着头,下床穿鞋子。
穿好后,他走到等身镜前,看了看自己的长发。
一夜间,长发已从膝下漫过小腿了。
郸萧刚才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他凝视孩童长发的目光微沉,又终化为平静。
洛修筠回头对他笑道:“束发吧。”
郸萧走过去,用发带将对方的长发绑在颈后。
洛修筠甩了甩头,晃了晃发尾,笑道:“太长了,该剪了。”
郸萧想说什么,洛修筠已经先开口了:“先洗漱,再吃点东西,我今天得精神饱满地见老师啊,我有很多事情攒着,想请教他呢。”
郸萧只得点头。
……
“老师,看起来像病了一场的,不是我,而是您。”
洛修筠站在门口迎接多日不见的老师,见到对方后缓缓道。
文承宣拱手:“臣之前确实偶感风寒,不过现在没事了,不会影响殿下的身体的。”
洛修筠走下台阶道:“老师,您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文承宣微微笑道:“多谢殿下关心。”
洛修筠看着熟悉的笑容,恍惚了一下。
昨天冰冷痛苦的雨夜屠夫,又变得这样正常。
他自己也变得平和,对老师的感觉并没有变。
大家都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洛修筠收敛心神,将老师迎进书房里。
……
“老师,我们星鸿圣朝的星鸿玄鸟算神吗?”
“算一种神话生灵。”
“所以不是神么?”
“殿下,神更渺远莫测,神秘伟大,无可揣度。天有多远,神就有多远。而我们只是一粒微尘,永远不会知道整片夜空有多大。”
“如果有人接收了神的旨意呢?”
“臣以为,那是人对所见神秘的猜测、想象。”
“那所有神迹不就都成假的了吗?”
“神迹本就是人心对神的诠释。神一直在那里,不同的人看见的是不同的。”
“神就没有偏好吗?像神子神女祭司什么的,他们不会受到更多的关注?”
“臣无法揣度神,不过臣猜测,或许并不是神更关注他们,而是他们离神更近。”
“离神……更近?”
洛修筠缓缓问道,脑海里却展开了许多推论。
离神更近?
这可真是有意思。
文承宣继续道:“他们身上,有契合某个神的属性,会看到更多,感受更多。”
洛修筠露出笑容来:“……所以,不是神选择了他们,而是他们选择了神?嗯,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大不敬?”
“狂信徒或许会震怒。此言止于臣耳,殿下放心。”
洛修筠收敛笑容:“好吧。我换个话题。老师,神到底为世界带来了什么?”
文承宣露出思索的神色:“这个问题……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吧。对不信的人,是荒诞、是威胁,毕竟有些神会为人带来灾祸和痛苦。”
“对信徒而言呢?”
“是赐予,是祝福,是信仰,是希望,是宽恕,也是惩罚……”
洛修筠观察着缓慢迟疑回答自己的神学家和信徒,追问道:“为何是惩罚?”
“因为有些信徒,更需要惩罚,而非宽恕。”
“老师,我不太懂。”
文承宣缓缓道:“殿下,臣说的是,信徒自己需要惩罚,神会慷慨地赐予,就像赐予祝福一样。”
“更不明白了。”你杀人,是惩罚别人,还是惩罚你?
文承宣摇了摇头:“殿下这么一问,臣也有些想不明白了。臣还需要继续钻研才是,谢殿下提醒。”
说完,朝洛修筠拱手。
洛修筠虚扶道:“老师,您又客气了。希望老师弄懂的那一天,能对学生不吝赐教。”
文承宣放下手点头应道:“臣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老师今日回去好生休息吧。”洛修筠站起身来。
“也请殿下多保重身体。臣告辞。”文承宣再度拱手。
洛修筠送他出门,文承宣请他止步,他才站在台阶上没动。
阳光里,熟悉的背影渐渐离去。
洛修筠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将之与雨夜中的孤独背影重叠在一起。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是个伪善的疯子,还是个绝望的囚徒?
你还会一边忏悔一边犯下新的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