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白昼起得比往常都早,因为家里还有个孩子,她不能像之前一样出门随便糊弄早饭,于是便早早起床去外面买了些。
“孟铎,我先走了哈,桌上有现金和早饭,你吃完可以出去逛逛,不要走远了,午饭我已经给你点了外卖,大概十二点送到,我到时候让外卖员直接放门口,你开门拿就行。”白昼边穿鞋边叮嘱还在洗漱的孟铎,话音刚落,孟铎就蹬蹬蹬跑到白昼面前,嘴边还有没洗干净的牙膏沫。
“我不出去。”孟铎盯着白昼,问到,“你今天会加班吗?”
白昼略一思索,“我尽量不加,回来吃晚饭。”
“好。”孟铎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突然就出现了光芒,“那我等你。”
孩子的眼神太过期待,配上那张好看的脸,白昼甚至被盯得有点害羞,她略显狼狈地站起来,匆忙出门,在寒风中还拍拍自己的脸保持清醒,才走向地铁站。
白昼的慌乱被孟铎尽收眼底,不过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便又回到卫生间继续洗漱,镜子里照出他那张稚嫩的湿漉漉的脸,孟铎愣了一下,微微皱眉,原本刚好到眼睛的头发已经能够完全遮住眼睛,而此刻他突然意识到,此时他站在小板凳上已经能够完整地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孟铎转头看着桌上的早餐,有鸡蛋有粥,大概是白昼看他喝了两天粥,觉得他喜欢,孟铎无奈笑笑,坐到桌边开始吃饭,白昼留的现金不少,甚至贴心地把ipad也放到了旁边,孟铎划了下屏幕,他记得白昼的平板是有密码的,此时ipad却直接进入了桌面,孟铎只看了眼桌面上的软件,就熄掉屏幕。
过去大半年孟铎执着地渴望着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消息,希望能回到人的世界,可是真正变回来了,孟铎却开始害怕了,他无法像今朝那样没有负担地靠近白昼,长得过快的头发和身高都在提醒他,或许哪一天早上突然醒来,他就应该离开了。
孟铎吃完饭收拾完桌子活动了下四肢,墙上的时钟才指向九点,按白昼经常的下班时间来算,他至少还得等十一个小时,略一思索,孟铎便学着白昼周末在家的样子,把被子抱到沙发上,自己躺进去,然后打开电视。原本孟铎只是想着躺一会儿,没想到这么一躺,竟是十分惬意与舒服,他听着电视的声音,沉沉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孟铎觉得有些燥热,他下意识拉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但燥热并没有减轻,反而是越来越热,仿佛是把他整个人都放到锅中炙烤,孟铎不得不强迫自己醒过来,他用手摸了一把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那双占满汗水的手落到孟铎眼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哪儿是一个五六岁娃娃的手?孟铎猛地清醒,一下子坐起来。
诺大的房间安静得只有孟铎自己的喘息,他僵硬地环视着四周,入眼是黑白灰的高级冷淡的装修风格,墙上的壁灯还在亮着,发出昏黄的光,巨大的落地窗外,天空乌云密布,黑得仿佛要压下来。
而自己身上,穿着变成狗的那一天在家里穿的一模一样的黑色家居服,孟铎慌忙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手机上明晃晃地显示着,2022年7月13号。床头柜上那一堆熟悉的白色药瓶更是突然就刺痛了孟铎的神经。
他失控地冲向厨房,但自从自己抑郁症犯了之后,张庆渝就拿走了家里所有的刀,甚至一些尖锐的物品都被搜刮走,孟铎霎时觉得十分无助,他跌坐在地上,视线模糊,却颤抖着手,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脸上打去,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脸上和手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在叫嚣着,嘲笑着。
原来全都是梦啊,那些惬意的日子是梦,那双救了他无数次的温暖的双手是梦,那个给他取名为今朝,说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女孩,也是梦。
原来自己的抑郁症,从来都没有痊愈过。
孟铎瞪大双眼看着地面,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他张大嘴疯狂呼吸着周围的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孟铎伸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服,狠狠地捶了自己胸口几下,但疼痛并没有缓解,内心反而涌出巨大的悲伤。
“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从孟铎嘴里发出,那瞪大的双眼里,却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过了一会儿那笑声渐渐低下来,转而变成痛苦的呜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仿佛野兽发出的悲鸣。
“孟铎!孟铎!”
耳边传来白昼焦急的呼声,“孟铎!”
再一睁眼,只见白昼慌张的脸,孟铎眼神迷茫地反应了有好一会儿,才缓缓出声,“白······白昼?”
“我在。”
如清泉般悦耳,瞬间冲散了孟铎身上的燥热与恐惧,孟铎一咬牙,伸手抱住了白昼,他此刻只想跟白昼说话,跟白昼倾诉自己曾经的痛苦,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白昼知道自己曾经有多狼狈,那些复杂的心情最终只化成一句话。
“白昼,我做噩梦了。”
而突然被抱住的白昼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听闻这话只下意识地伸手拍拍孟铎被汗水打湿的后背。
“没事了啊,只是噩梦而已。”
隔了好一会儿白昼才把抱住自己的孟铎扒开,轻轻摸摸孟铎的头,问到,“我看中午给你点的外卖还在门口,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了呀?”
孟铎这才想起白昼出门前叮嘱的话,一时间他为自己睡了一天感到有点心虚,白昼看着眼前不说话的小孩儿,硬生生看出些倔强和傲娇出来,她觉得好笑,便拍拍孟铎的头,“去洗澡,别感冒了,我带了晚饭回来,等你洗完澡咱俩吃饭。”
“还有,下次睡觉去床上睡,沙发你哪儿睡得惯。”
“好。”孟铎翻身下沙发,去房间里找了换洗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之后,还非常自觉的洗完了内裤,然后把其他的衣服都扔进了洗衣机。
晚饭是炒蔬菜和炖排骨,白昼其实不怎么喜欢炖的东西,但想着孟铎还在长身体,就打包了一份。
“孟铎,你吃东西有什么忌口吗?我好像没看出来你喜欢吃啥,也不知道你不吃啥。”
“我都可以,你就点你喜欢的就行。”
啧,这标准答案。白昼略一思索,突然生出些坏心思想逗逗孟铎。
“那明天吃新疆炒米粉?”
孟铎:······
“我喜欢清淡一点,但也可以吃辣,不吃葱和香菜,蔬菜不吃上海青,肉的话不喜欢牛蛙和刺多的鱼,也不喜欢生蚝、花蛤等贝类。”
白昼满意地点点头,把孟铎的话记在心里。
不过。
“香菜这么好吃你为什么不吃???”
孟铎低头猛喝一大口汤,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最近不忙,到点我就走了。”白昼也没有纠结香菜的问题,毕竟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她想着自己准点下班时王晓宁那见鬼的眼神,心里还是一阵狂笑。
于是在白昼准点跑了一个周之后,王晓宁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白昼,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已经把包收拾好准备跑路的白昼被王晓宁的话吓得一激灵。
王晓宁看着白昼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她打趣到,“毕竟之前下班叫你走你都要留下来看完资料的,现在到点跑,怎么?终于想通了?”
白昼那一瞬间脑子里想了无数个理由,最终挑了个觉得比较合理的,“我姐姐来华城出差,把她孩子放我家了,让我帮着照顾几天。”
白昼远在千里之外的护士姐姐刚帮一个病人扎完针,然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话里半真半假,她家里的确是有个孩子没错,但不是她姐姐的。白昼觉得心虚,不过面上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啧,行,那你赶紧回去。”
“嗯嗯好,晓宁姐周末愉快哈,你也赶紧下班!”
话音刚落,白昼便大步往电梯口走去,而王晓宁看着白昼的背影,陷入沉思,白昼从毕业就跟着她,从一开始有些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到逐渐变得沉稳,白昼的成长她看在眼里,如今公司的那条对公的业务线已经上线,前段时间海哥也在跟她沟通着一些老牌业务的线上化处理,同时话里话外,都有要把业务线拆开管理的倾向,如果组织架构调整的话,她有心让白昼独立去接手一条新的业务线,但她有些纠结,一是白昼太年轻,经验的确不足,二是白昼逻辑性没有黄齐强,但黄齐太内向,沟通会是个问题,庄琦的个性化又太明显,估计还没有沟通,就先跟别人干起架,综合起来,白昼的确是王晓宁心里的首选,吞得下那些受的屈辱的气,也咬牙承受得起会议上的压力,是个可以锻炼出来的好苗子。
不过王晓宁也没有着急下结论,她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离年中考核也还有三个月,她私心白昼,决定推一把,同时她也能专心把黄齐带出来,只要解决黄齐的沟通问题,其他的事情她压根不担心。
而白昼完全不知道王晓宁心里的打算,她满脑子都是周末带孟铎出门玩,一个周以来,她每天下班回家,桌上的现金都没有减少,ipad的电也基本没掉,显然孟铎就没怎么打开,即使孟铎什么也没说,白昼还是觉得孟铎在家里会憋坏,于是周五的时候,白昼灵机一动,决定带孟铎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不过因为孟铎现在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高铁,白昼无奈之下只选了个打车能打的地方,其实租车自己开也可以,但白昼没啥信心能安全开到目的地,她找了个市区外的自然风景区,儿童免票的那种,又叫了专车,能早上给他们送过去,然后下午来接,贵是贵了点,但好在方便。
“孟铎,穿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孟铎也没问去哪儿吃,乖乖穿好衣服跟着白昼出门,不过白昼并没有去她常去的商场,而是打车去了另外一个。
“明天跟我出去玩怎么样,我觉得你一直这么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
“是爬山吗?”
孟铎看着眼前的迪卡侬,心下多少都猜出来了一些。
“唔,对,我查了,你这个身高的儿童免票的,然后我们打车过去,也不要身份证。”
“好。”
孟铎答应地迅速,白昼心里准备的那些劝说的台词全都没派上用场,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诧异孟铎居然这么好说话,不过也对,好像白昼不论提出什么,孟铎都没有拒绝过,回答得最多的,就是那一个好字。
白昼给两人买个遮阳帽,又去超市买了些肉干和巧克力,吃完晚饭才返程,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拽着孟铎起床,而孟铎迷迷糊糊的,显然没有睡醒,他恍惚回到了去年国庆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白昼一大早就在收拾东西,而自己满脑子是困意侵袭的迷茫,直到洗漱完,孟铎才清醒了些,他换上衣服穿好鞋子,跟白昼一起坐上提前叫的车。
“孟铎,你要是困可以靠我身上再睡会儿,得两小时才能到。”
孟铎往白昼那边挪了些,跟白昼靠在一起,没想到一路上师傅竟是跟飙车一样,好几次都让白昼汗毛倒立,白昼好几次让师傅开慢点,师傅答应得快,变得也快,出了市区之后更是跟脱了僵的野马一样狂踩油门,两小时的路程,愣是一个半小时就给白昼送到了。
几乎是在停车的一瞬间,白昼和孟铎就同时冲下车,在路边对着排水沟狂吐起来。
“年轻人不行啊。”司机还在一旁调侃,甚至好心地递过来两瓶水,“来,漱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