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叔,今天不用来接我了,我在家住一天,您停完车就回去吧,后备厢还有一箱橘子,您记得带回去给阿姨和小宝。”张庆渝把其中一箱橘子搬下车递给等候在一旁的成阳,对安叔说到。
“好,少爷您需要我的话,随时打电话就可以。”
“好。”
进屋只有徐芮和徐嘉两姐妹在聊天,见张庆渝进来,两人同时站起身。
“一大早你就说出发了,怎么这会儿才到?”徐芮接过张庆渝的大衣递给一旁的管家。
“妈,路上实在是有点堵,我已经尽早出门了,大年十五,您理解一下。”张庆渝略显无奈,“我同事给我寄了一箱他们家的橘子,很甜,给你们带回来尝尝。”
张庆渝反手从成阳抱着的箱子里拿出两个橘子,“成阳,你给大家分一分。”
张庆渝边说边剥橘子,剥完分别递给徐芮和徐嘉,“小包子呢?”
“刚还在这儿呢,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徐嘉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哒哒哒的的跑步声,“呐,那不是吗?”
“庆渝哥哥!妈妈!大姨!”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冲进客厅,怀中还抱着个不小的乐高,“看我刚刚拼好的!”
小包子脸上充满着骄傲,他把积木举到张庆渝面前,说到,“庆渝哥哥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张庆渝伸出大拇指,真诚地夸到。
“我说你刚刚怎么不见了,原来是给庆渝哥哥拿乐高去了呀。”徐芮摸摸小包子的头,笑道。
“大姨大姨,你不要再摸我的头啦,妈妈说会长不高的!”
“好好好。”徐芮收回手,“庆渝,下午你带小包子去新安书店看书吧,我和嘉嘉约着想去南庙拜拜,求个平安符,你们年轻人不喜欢这些玩意,就各自玩去。”
“爸爸和二叔他们去吗?”
“去的。”
“那我下午带着小包子,你们也早点回来。”张庆渝一口应下,“晚上我给孟叔叔说了去他家放烟花,他那边临湖,宽敞。”
“好,我到时候买一些回来。”徐芮脸色如常,“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就出发了。”
“去看书啰!”小包子等大人们聊完,才高兴地抱着乐高跑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上带着水珠,“我把手洗干净啦,吃饭快吃饭!”
吃完饭徐芮和徐嘉就出了门,张庆渝还在饭桌旁坐着发呆,等着小包子吃完饭。
“庆渝哥哥,你在想什么呀?我叫你三遍了。”
张庆渝猛地回神,“没什么,你一会儿还要午休吗?”
“不午休了,我今天十点才起床。”小包子扒拉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到。
“你慢点吃,不急,我们可以看一下午的书。”
“我就看一个小时,你不爱看书,我怕你待得无聊,我们看完你带我去玩滑板吧,妈妈和大姨总怕我摔,都不让我碰。”小包子那双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睛里露出狡黠,张庆渝看着小包子实在可爱,一口应承下来。
“好,不过你不能乱来。”
“成交!”
桌上的番茄牛腩还在冒着热气,牛腩炖得软烂,十分入味,张庆渝起身走到厨房,见做饭的赵阿姨还在,便说到,“赵阿姨,番茄牛腩晚上再炖一些,我给孟叔叔他们带过去。”
“诶,好。”
饭后小包子还换了身衣服才出门,他怕冷,还给自己围了能遮住半张脸的羊毛围巾,又戴了个帽子,这才满意地走出门,坐在驾驶座上的张庆渝从后视镜里见小包子这身装扮,没忍住开口,“包子,你都八岁了,可以不这么怕冷了。”
“妈妈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温度,我要冷些,所以要多穿点,”小包子缩在位置上,彻底变成了一团球,“出发!”
从华公府到新安书店开车不过二十分钟,小包子是新安书店的常客,从进去就十分熟练地跑到漫画区拿了漫画,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张庆渝习以为常,加上新安书店老板他也认识,跟小包子打了声招呼便去另外的图书区闲逛。
他的确不爱看书,但孟铎喜欢看,中外小说,文史经济,孟铎都看,以前来新安书店大多时候都是因为孟铎要来,而书店旁边正好是张庆渝朋友的滑板俱乐部,他可以去滑滑板消遣时间,此时孟铎不在,张庆渝却突然想看起书来。他逛了好几个图书区,最终视线定格在当代文学区的一本厚重的书上,他鬼使神差顿住,从书架上把那本书抽出来。
书壳上《在人间》几个大字瞩目,除此之外封面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翻开第一页,便是一篇小序。
“是日,天朗气清。
我是通过医院的窗户看到的,因为病情已经恶化到了医院不让我出门走动的地步,护工甚至巴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吃喝拉撒都要看一眼正不正常。我寻思着,我一个追求自由和潇洒追求了一生的人,到要死了,又被人抓来困着,跑又跑不掉,于是实在无趣,整日只是看书睡觉,生活从来没有这么无聊过。唯一还算得上有趣的,是旁边病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病得轻一些的,躺个一晚上,第二天走了,有病得重一些的,要么躺几天,被推出去了,要么转院了,就像是在倍速观察人生的那些生老病死,我之所以觉得有趣,是因为我也病在其中,不知道哪天就被草草盖上一块白布推出去,这种未知带来的新奇与恐惧,时常在我脑海中打架。
这天晚上又被推进来一位,让我印象很深刻,为什么呢,即使病人在安静地躺着,只看一眼,都会感慨那张脸的确是老天爷的鬼斧神工,不是说制造外貌焦虑,我也丑,但并不影响我欣赏美好的事物,紧接着又跑进来一位,应当是家属,我一看,霎时感慨,老天爷连有灵感都是一阵一阵的,这长得好看的,怎么都与长得好看的一起玩了。
不过后进来的那位,我且礼貌地称呼他为家属一,很显然是个来医院的新手,病人醒来的时候慌乱成一团,我着实看不下去,便出声指导了几句,那会儿竟然还觉得有点骄傲,仿佛在自家接待了个客人。
家属一非常有礼貌,临睡前还说要帮我关灯,但关灯之后他并没有睡觉,我那会儿也困倦至极,实在是那本满是外文的小说看得我头大,也就没有多想,倒头就睡着了。”
张庆渝匆匆翻回作者简介那一页。
“陈淑华。”
作者名上面是一张清晰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身着旗袍,肩披薄毯,悠闲地靠在古木椅子上,头发丝整整齐齐的,不知道是为了拍照专门打扮过,还是平常也足够精致,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很是开心,照片下写着作者的生平。
陈淑华(1960年6月12日-2021年5月30日)。
张庆渝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抓书的手下意识用劲,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回忆起孟铎住院的那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那一晚上之后他忙于工作和孟铎,如果不是因为翻看了这本书,那不过几句话的相处,在张庆渝脑子里丝毫印象都不会留下。张庆渝关上书,走到小包子对面坐下。
“庆渝哥哥,你不是不爱看书吗?”
“看书这种事,突然不想了,突然又想了,很正常的。”
“你们大人真的很善变诶。”
小包子吐槽了一句,把目光转回漫画书上。
张庆渝这才又翻开书。
“第二天身上痛得难受,躺了一会毫无缓解之意,又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叫了护士来,一群人手忙脚乱把我推出病房,之后就没了意识,重新醒来的时候,一摸头,果然又光溜溜的,不免有点生气,心想,治病就治病,拿我假发做什么,正要翻找,目光却锁定在床头柜的那本英文小说上,是全新的,其实旁边还有一束花,往常也经常有人给我提花,但都是当面送,或者一定有张卡片署名,像这样悄悄匿名送还附赠一本英文小说的,着实是第一个。我正寻思是谁做好事不留名,护士就进来给我检查身体,我手忙脚乱,把抽屉里的假发套在头上,觉得好看多了,才准许护士给我检查,不过后来护士给我说,我那天假发戴歪了,此后每每想起,都觉得会死不瞑目。
说回好心人,我后来琢磨了一下,应该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家属一,毕竟他来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外文小说,估摸给了他错觉,觉得我是这方面的专家,而实则不过是个半吊子,后来没有再见过旁边那两位,那本英文小说我倒是看了两页,实在头痛,便叮嘱女儿将来给我放进棺材里,让我去了阴间好好琢磨琢磨,非得给他弄明白了不可。
书籍快出版的时候,出版社死缠烂打,非让我写一篇序,于是我便写下了这个小故事,反正书名叫《在人间》,这也算是我活着见闻的一部分,我觉得有趣,其实在医院也见过不少乐事,往后会慢慢写一些,能打发打发我这段无聊的日子。
作于2021年5月10日,天气雨。”
“庆渝哥哥,你怎么哭了呀?”
张庆渝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眼前早已经模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书上,他随手抹了一把脸,才说到,“书太感人了。”
“没关系,包子摸摸。”小包子跑到张庆渝前,牵住张庆渝的手,“庆渝哥哥不要难过啦!”
“好,”张庆渝摸摸包子的头,“哥哥已经不难过啦!有想买的书吗?”
“有!刚刚看你看书看得很认真,我就自己去拿了,”包子指指桌上垒起来的书,又指指张庆渝手里的那本,“庆渝哥哥你要买吗?我可以买了送给你哦,当作你带我滑滑板的谢礼!”
张庆渝倒也真跟着包子蹭了本书,他把书放到车上,就牵着包子去了书店街对面的滑板俱乐部,俱乐部是张庆渝在大学参加的网球社的社长李满开的,那会儿张庆渝是个刚进大学的楞头小子,仗着自己在网球比赛中拿过的几块奖牌不怕天不怕地,然后就被李满一场球直接打得怀疑人生,张庆渝也是个倔的,场场打场场输,打了四年,愣是没打赢李满。
“哟,稀客。”张庆渝进门时吴满正在给网球拍缠手胶,他抽空看了一眼,又低头认真捣鼓起网球拍,“还是带包子去U型场地么?”
“是的!是的!”小包子已经迫不及待,“满满哥哥,你快带我去吧,我好不容易才来一次的。”
“叫吴满哥哥。”
吴满十分无奈,满满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幼稚,但纠正了包子很多次都没纠正过来,他缠好手胶才站起身,牵过小包子的手,“走吧,哥哥带你戴护具。”
吴满把被护具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包子交到滑板教练手里,“千万小心着点儿啊,小朋友不经摔。”
“放心吧老板。”教练牵着包子进场,张庆渝站在场边看着,全程视线都在包子身上。
“不去玩会儿?”一罐啤酒递到手边。
张庆渝接过来,“谢了,不过我一会儿还得开车带包子回去。”
“那还我。”吴满一把把啤酒拿回来,啪嗒一声拉开,自己吨吨灌了几口,“这半年除了带包子过来,就没见你单独来过了,怎么,转战别的兴趣爱好了?”
“没呢,这半年公司事情比较多,忙不过来了。”
“让孟铎给你放个假!”
张庆渝哈哈一笑,“想什么呢,孟铎比我还忙,哪儿像你天天这玩那玩的。”
“诶,这话我可不爱听,我有很认真的工作的。”吴满大手一挥,“看,爷的江山。”
“你可拉倒吧啊,这明明是嫂子的。”张庆渝一巴掌拍在吴满身上,无奈笑道,“今天嫂子怎么不在。”
“阿彩本来在的,她实在闲不住,这边人来人往的,我怕撞着她,就让她去骑行俱乐部了。”李满一提起自己妻子,满脸是止不住的幸福,“小阿彩都七个月了,你可要加油啊。”
张庆渝笑笑,“我可是有小包子了。”
“小包子的确可爱,但没小阿彩可爱。”
“我还是觉得小包子可爱。”
两个男人站在场边,你一句我一句争论,跟大学四年的网球赛一样,愣是一个人都不后退,最后还是小包子提着滑板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庆渝哥哥,满满哥哥,我和小阿彩都很可爱,你们不要争啦!”
小包子玩得开心 ,张庆渝低落的心情也会暖了些,回家的时候徐嘉和徐芮还没回来,锅里的牛腩倒是炖得香喷喷的,小包子洗完澡跟着张庆渝躺到沙发上,房间里电视在放着,张庆渝却没认真看,那本《在人间》拿回来也只是随手放到了书架上,再也没翻开。小包子在旁边躺不住,动来动去的,张庆渝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包子,是不是没玩够。”
“是的呀,”包子倒着躺在沙发上,头从沙发上垂下来,腿一晃一晃的,看起来百无聊赖,“庆渝哥哥,我们先去知春阿姨那边吧。”
张庆渝略一沉思,直接翻身起来,“可以。”
赵阿姨帮着打包好牛腩递给张庆渝,又帮着把张庆渝没有理好的围巾重新围了下,像叮嘱小孩子那嘱咐到,“去吧,你们两不要乱跑哈,就直直地过去就可以了。”
“放心吧赵阿姨,我们不乱跑。”小包子抱着一盒糕点,信誓旦旦地点头。
“诶真乖,快去吧。”
两人走出门就齐齐打了个寒颤,张庆渝有些怀疑地转头,“包子,你确定我们要走过去?”
小包子猛吸了下鼻子,看起来被冻得不行,但依旧不改自己的决定,“强身健体我最棒!”小包子猛喊一句口号,然后气势汹汹往前奔去,小腿摆动得飞快。
两人到孟逍家的门口时,冻得说话都不利索,又是热毛巾又是热水的,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李······李姨,”张庆渝觉得自己的舌头冻得还有点打结,“那个牛腩,您给放锅里,赵阿姨说再炖二十分钟刚好。”
“李阿姨,那个糕·····”小包子舌头也捋不清楚,“那个糕点是妈妈让我给你们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