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启动了电脑,刚刚坐下,郑晗就拖着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往梁晴跟前凑近。
郑晗脸上一派神秘,她压低声音说:“吴锋是上周二交的辞职报告,本来好像说是做到月底才走的……结果今天一早人都不来了。”
梁晴隔着面前的电脑瞄了一眼吴锋的工位,他桌上的电脑和文件都摆在固定的地方,那个位置跟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因为少了个人,显得位置有些空荡。
老式电脑运转很慢,开机总是要等好半天。
梁晴转头看向满脸八卦的郑晗,接着郑晗的话往下问:“那他怎么现在就走了?”
郑晗冲梁晴使了个眼色,又压低了一点嗓音,几乎是用气音跟梁晴说:“被她摆了一道呗……”
梁晴顺着郑晗的余光看过去,张莉正在不苟言笑地写东西,不时抬头看一眼电脑,然后又继续写着手里的稿子。
郑晗伸手扯了扯梁晴的衣角,提醒她:“你别盯她盯得那么明显!”
梁晴移回视线,还是有些不解:“他们俩有什么过节吗?”
梁晴往前稍稍回想了一下,除了上次她看见张莉背着吴锋翻白眼之外,实在是没注意吴锋和张莉之间还闹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郑晗看了张莉一眼,撇撇嘴,娓娓道来:“张莉的儿子今年不是高考落榜了么?又得复读一年,她就在她儿子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陪读,哪里还顾得了自己手里的那些活啊,全都让吴锋去做了。她儿子高考的那段时间,她就提前把手头上大的小的活都挪到吴锋头上,事情要是做得好她就会去主编那里邀功,要是做得不好……”
话说到这儿,郑晗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梁晴听懂了七八分。
吴锋累死累活去帮张莉去干活,结果吃力不讨好。
他做得好,功劳却成了张莉的,做得不好,最终只能沦为背锅的角色。
难怪吴锋会忍无可忍,一走了之。
不过梁晴不明白的是,吴锋为什么会愿意去帮张莉揽下那些活,她这么想着,就顺势小声问了出来。
郑晗冷笑了一声,“他蠢呗!吴锋作为一个大男人,小鸡肚肠就算了,还自以为是。他看不上我这种靠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人,平时对我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好像我凭关系进来就碍着他什么事了一样。他进来报社的实习期一直是张莉带他,知道张莉不是凭关系进来的,又觉得张莉这个人对人对事大公无私,自然就跟她走得近了,然后还蠢得愿意热心肠地揽下张莉那些活。说实话,我都替他觉得累。”
梁晴面前的电脑启动完毕,屏幕亮起,缓冲了几分钟之后,显示出经典款的蓝色壁纸。
梁晴把手放在鼠标上,刷新了几遍电脑界面,耳边传来郑晗一字一句说出的尖锐话语:“他也不动脑子想想,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在这种地方想要往上爬有多难。”
梁晴侧目看向郑晗,她知道郑晗平时虽然人看着没心没肺的,但其实郑晗对很多事的看法都比较透彻,几乎一眼就能透过现象看到事情的本质。
她没想到的是,她能这么通透。
郑晗半勾起的唇边还留着淡淡的冷嘲,“张莉把他领进门,他把张莉当师傅,可人家压根就没把他当徒弟。他在张莉面前,充其量就是一块垫脚石而已。”
好用就继续踩着往上爬,不好用就一脚踢开。
梁晴安静地听着,莫名想起了吴锋说过的那些充满气愤的话语。她当时以为他是对孔戎不满,原来他是对现实生活里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矩矱不满。
只是他再愤怒不满,满腹的牢骚发完之后,也仍然没有办法。
他改变不了什么。
这也是大多数人在步入社会之后会感到痛苦的原因。
人呐,年少时的心气高到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压垮自己,以为凭着自己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和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就可以改变这个社会甚至整个世界。
可当现实给了他一榔头,敲得他眼冒金星,敲得他心烦意燥的时候,到那时,他再回头看,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一个人算什么?
一个人的力量又算什么?
甚至不用对手言语上的侮辱和打击,仅仅只是心灰意冷的念头产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彻彻底底。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社会的规则和运作,需要人去适应,而非顺应人意。
郑晗轻声说:“我是凭关系进来的,那又怎么样?有关系不用,才是真的傻。你以为后门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走的吗?他不就是因为没有后门可进,才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吗?但凡他有条野路子可钻,我就不信他会真的视而不见、坐以待毙。”
说白了就是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心有不甘罢了。
如果说这个社会是一张纵横交错的蜘蛛网,那么在这面网上,谁吐得丝线越多,谁所占的位置更大,谁就能先吃到蚊子。
蚊子飞进这张网撞得头破血流之后,还以为自己能凭借小聪明顺利逃开,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蜘蛛和蛛网、蛛网和蚊子、蚊子和蜘蛛三者之间,相互交织在一起,此消彼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