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完全亮,窗外是鱼肚泛白的天光,屋里是朦朦胧胧的昏暗。
梁晴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他,没说话,也没有动。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清亮得像一汪没有杂质的泉水。
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成嚣移开眼,直起身体,支起手臂,却发现整条胳膊都已经压麻了,一个激灵直顶天灵盖,脑子里忽然就那么刺啦响了一下,他缓了缓,抬手的动作就这么停住了。
“别动。”梁晴看着他说。
成嚣转回眼看向她,他刚睡醒,半睁未睁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或许是没睡够,他此时的神情还带着些许迷茫,又或许他还没完全睡醒,以为这还是一场没有醒来的梦。
等梁晴把手从薄被里掏出来,慢慢地抬起,放在他的头顶的时候,他竟然还是慢半拍地没什么反应。
过了半晌,成嚣才敛起眉,手里麻得一抽一抽的,他反应过来就要隔开她的手,就又听到她开口:“说了让你别动。”
她的声音有些急切,语速不自觉就变快了许多。
成嚣就真的这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顿住了,他看向她,她的目光却不在他的脸上,而是落在他的头顶。
她很认真地盯着他的头顶看,神情十分专注。
成嚣的眼神微微定住,像是这时候才感觉到头顶那轻得像棉花一样的重量似的,她的手和她这个人一样,其实没有多少分量,但他却又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是干燥而又不失温热的触感。
头顶忽然闪过一下刺痛,成嚣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梁晴的脸庞。
他的眼睛始终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梁晴的肤色本来就偏白,所以即使在这种若明若暗的环境下,她那张小脸也仍旧是晃眼的。明明长了一双明媚又好看的眼睛,眉眼间却好像永远都带着一抹淡淡的愁绪,挥不去,散不掉,连带着那双眼里的明亮都跟染上一层擦不完的雾气似的,变得灰蒙又暗淡。
察觉到成嚣一直盯着自己,梁晴的眼神往下移,落进他晦涩不明的眼里,她嘴唇上下动了动,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边说着,她边朝成嚣摊开自己的手掌,成嚣垂下眼看去,视线落在她的手心上,那短短的一截白发静静地躺在上面。
他的头发很短,发质很硬,偏粗,她拔的时候往外用力一拽,才拔了下来。
成嚣一时有些无言。
梁晴见他沉默,又轻声问道:“你才多少岁?就长白头发了。”
成嚣微微愣住。
“问你话呢?”梁晴催促他回答,“怎么不说话?”
成嚣回过神来,抬起眼对上梁晴的视线,“说什么?”
手里的麻劲儿已经缓过去了,成嚣的脖子就这么坳着,还维持着刚才被她摸住脑袋的姿势。
梁晴说:“我问你怎么年纪轻轻就长了这么多白头发了。”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终究是成嚣先败下阵来,他别开眼,撇了撇嘴,低声说:“都30了,还年轻什么。”
梁晴一直注视着他,听到他话里的自嘲,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追问道:“难道你觉得30岁就很老了吗?”
成嚣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莫名其妙谈论起年龄这个话题来了,他甩了甩胳膊,没回答她。
梁晴却没有就此打住,她抬起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
成嚣甩胳膊的频率慢了下来。
梁晴看着他,低声说:“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这话像是对他说的,又像是不止对他说的。
清晨还未完全收拢的混沌思绪就这么被一下破开,成嚣抬眼的瞬间,忽然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这一次,他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墙面和地板上,整个卧室瞬间就恍然亮堂起来,窗台上歇了几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叫唤,像是催促着还在睡梦中的人,新的一天到来了,该起床了。
没得到成嚣的回答,梁晴也没太在意。
她偏头看向窗外的亮光,定睛看了几十秒,看得眼睛都有些酸了,才抬手遮住不甚刺眼的光芒。
她抿了抿嘴,说:“这是我爸最喜欢的大晴天。”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炫目的阳光充裕得像是根本用不完,仿佛要照进每一个暗不见光的角落。
当初梁山给梁晴取这个名字正是取自这层涵义,除了期许她平安健康地长大,还希望她整个人都是亮堂堂的,坦荡荡的,既不畏惧黑暗,又能给别人带去光亮。
要像个太阳一样。
要活得像个太阳一样。
但她都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