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赵燕红命人给他们收拾好行李,送他们离开寨子下山时,裴预还一副没醒过神来的样子。
江蒙一面下山,一面高兴地端详赵燕红新送她的刀。她把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只见那刀刃在阳光下反射雪亮光芒,她在空中挥舞两下,似乎听见破风的声音,又用手指弹了一下刀刃,凑到耳边听那绵密的嗡鸣声。
“好刀!”她赞道。
把刀收回刀鞘,她注意到身边裴预走路的动作十分僵硬,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由得停下来。而后者甚至没意识到她停下了,继续丢了魂一般往前走。
她连忙追过去,“啪”的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你怎么了?”她问。
这一拍终于把裴预拍醒了过来,他浑身一抖,如梦初醒般地转过头,看向她。他那双眼睛生的很美,但此时那两颗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她,一眨不眨,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江蒙被他盯的发毛,双手蹭了蹭胳膊,莫名其妙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你说我是你什么?”他道。
江蒙挠了挠脸,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骗赵大姐那事儿。于是骄傲道:“怎么样,我也学会撒谎了。”
她觉得他应该为此而高兴,这说明那天晚上在大牢里他没白教,她学会了。
还因此救了他呢!
以往老秀才要是教会她什么,看她把书给念出来,那老脸就乐的跟朵菊花儿似的了。可现在江蒙看着太子,他的脸却和老秀才完全不一样。
那上头丝毫没有显露高兴的表情,相反,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似的。随后神色变得愈发复杂,玉面涨红,居然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
江蒙看着他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是怎么了?
看着像是生气了,丢下她,也不说一句话。
可是为什么?
江蒙费劲地思索太子为何生气。难道是因为她说他俩是一对儿,他觉得自己被轻薄了?可这并不能怪她,她也没有要占他便宜的意思,只是当时情形危急,她要救人罢了。
再说了,冒充一对儿又不是她挑起的头,分明老早之前碰到商队时,他自己也跟老赵撒过这样的谎。那时候她可没斤斤计较地跟他生气。
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她有些郁闷,想追上去说个清楚,但裴预在前头走的飞快,好似身后有鬼追他似的。江蒙到最后不得不小跑起来,才终于能够到他后背。
她想拍他左肩,他却背后长眼睛似的,往右一偏躲开了。她又去抓他右肩,他就逃向左边,明显就是故意不想搭理她。气的江蒙最后捡了颗小石头,扔他背上。
“你到底什么毛病?!”
裴预脊背一僵,站在原地,这不轻不重的疼痛,终于让他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回过头,看见江蒙气鼓鼓的,神色间有些委屈:“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心中顿时涌上些愧疚,裴预走回去,低声:“我没有生气。”
“那你不理人?”
裴预投降道歉,又好生夸奖了江蒙一番,终于让人转怒为喜,又嘻嘻哈哈地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把玩她的新刀。裴预看着她没心没肺的背影,情绪复杂。
他确实没有生气,或者说,并不是在对江蒙生气。
他在气自己。
裴预又回想起那时场景,赵燕红问完那句话之后,他也在等江蒙的回答。他知道江蒙应该会说一个很有分量的词,他自信满满地猜测她会说什么。
生死之交?兄弟?再不济,至少也会是朋友吧。
虽然他从没有表达过,但在心里,他已经把她当做挚友了。
然而纵使裴预再自信,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那两个字,完全在他预想的答案之外,以至于他听到之后,心跳都空了一拍。
江蒙是无论如何不会说谎的人。
所以她这样说……
……难道心里真的是这样想吗?
难道说,因为这段经历而有错觉的不止他一个,她甚至比他更严重,甚至把他当做那样亲密的人了吗?
裴预大脑一片空白。
冷静。他告诉自己,心跳却不听使唤,剧烈的如同擂鼓。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努力回忆江蒙这一路上的表现,试图从那些画面中捕捉到一丝暧昧,得出她动心的答案。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从第一面起至今的每时每刻都记得。
他想起他们从客栈坠落的瞬间,雷雨心跳声中近在咫尺的她的眼睛,想起她牵着他手在山林中狂奔,干燥掌心灼人的温度。她喝水时脖子扬起的弧度,蹲下去在溪边洗脸时小臂的线条,她抬起头,浓黑的眉眼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清澈晶莹。
她看着他时很专注,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