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从怀中掏出那块龙纹玉佩,说道:“给,这是陛下的玉佩,现在还给你。”
元子攸只睨了一眼:“送给你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用。”
元明月握着玉佩看了他许久,虽然元子攸面无表情,但是那眼底的怅然到底也难以遮掩。元明月鬼使神差地说:
“……不如……你退位吧。”
她一直都这样大逆不道。元子攸一凛,回头瞪她一眼:“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如果我退位,那我杀尔朱荣又为了什么呢?”
“可朝廷没有……”
“我知道!!”元子攸打断她。
他知道,朝廷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可以和尔朱氏那些身经百战的胡兵抗衡。面对尔朱氏的百万大军,他无非是蚍蜉撼树。
“我知道的……”元子攸失神地呢喃道。
元子攸不仅派遣步骑数万镇守河内,又用国库的银两于城西招募勇士作讨伐之军,一日便聚集了上万人。原来想守住这家国的人如此之多。
然而,义士虽多,却不敌百万军。
元子攸捏紧成拳的手微颤,他咬牙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就不信,他敢做董卓。”
第二日,尔朱兆奉新主之命发兵洛阳,就这个消息,足以让宫廷抖震。
听说,洛阳城内的百姓已经有人准备背井离乡,有的高门甚至要举家南迁,舍弃繁华,去一个不论魏晋的地方去,浩浩荡荡,就这样南下了。
元明月则收到了采苹自宫外的来信。如今洛阳腹背受敌,采苹也随着祖父杨椿躲回华阴老家了。她也给元修寄了信,两人的婚期就不得已要推迟。
可玉端来茶水,惴惴不安道:“娘子,你说河内那些兵挡着住吗……”
明月说:“这还用问,要是挡得住,杨椿跑什么呀。”
可玉咕哝道:“……那、那我们……”
明月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可玉惶然了起来,急切地问道:“对了!连祎!娘子,我们也出城吧!我们找连祎,让他带我们出城!”
“说得轻巧,他人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明月说道,她望了望可玉,“可玉,你也害怕,是么?”
可玉拧皱了自己的衣角:“是……但我早已立誓,你去哪我就去哪,娘子不走……我也不会丢下娘子自己走。”
元明月又笑话她:“我是死心眼,你就不要也是个死心眼。你想走可以走的,你不姓元,你是你自己。”
可玉又摇头:“你不走,我也不走。去年在颖川王那里时,娘子就不曾弃我,时至今日,我怎能弃你而去。”
元明月无奈,也不再劝她。一盏茶还没喝完,元修便来了,他陡然出现在门口。
“姐姐。”
明月回首:“嗯?孝则?”
元修握着他那不离身的佩刀,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姐姐,我要领兵去河内增援了。没别的,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明月锁眉:“河内……那你会对上尔朱兆的!”
元修安慰道:“不要紧,黄河湍急,怎么也能抵挡一会吧。而且南阳王也在。”
明月站起身来嘱咐道:“那也要万事小心。尔朱兆性格莽撞,不善谋略,能与他周旋最好。尔朱荣曾说过,尔朱兆不过将三千骑。尽管三哥轻躁,但他十分精明,胆子也大,咱们未必会输!”
“我记住了,就是还有一件事……”他好像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此去,我也有可能回不来。”
是的,再周旋,再用计,那浩浩然自晋阳而来的百万之军绝非泛泛之辈,尔朱兆再不善谋略,也是在沙场上身经百战的大将。以少胜多听起来热血,可若是输了呢?
明月哑然,她咬紧下唇,眉头又聚拢了几分。
元修交代道:“我和二哥说好了,如果皇宫失陷,他一定要来宫中找你。”
他一如往常温润,仿佛不像领兵守州郡,像要出门去远足。
元明月伤怀地问道:“如果他不来呢?”
元修笑笑:“二哥和我不一样,他说出的话一定算数。”
元修又柔声问道:“姐姐,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明月这次记得,她旋即回道:“不要死。”
元修听到这句话,心满意足。
明月见他视死如归,心头忽然像有老鼠咬啮——对她好的人,都逐一死了。她是个天煞孤星。
她凛然正色道:“那你也不要死,求饶也好,做逃兵也好,你一定要回来见我!”
她能这样说,元修就已经很开心了。还有一人让元修放心不下:“还有,彦达……”
彦达。他有三年没叫过这个名字了。元子攸在他心里从不是皇帝,而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彦达。
明月立答:“有我,我在他身边。”
元修勾起嘴角苦笑道:“我好嫉妒啊。姐姐在他身边。”
元修继续说道:“若发生宫变,我只想姐姐不要再管任何人,能保护好自己就很好。不论如何,他还是皇帝。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明月还在颔首沉思怅惘,下一刻元修忽然拥她入怀。他有很多年没有抱过元明月了,好似这是第二次,这拥抱像印记,将元明月整个人再复刻到他脑海中。
他是个温柔的暴徒,锲而不舍地参与她的人生,到头来的一个拥抱,是作为兄弟的诀别。
元修不是别的,他只是她的弟弟,也只能是他的弟弟。
当然,他希望不是诀别。
他带着最后的,压抑在心底的爱,在她耳畔轻轻说道: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