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恩笑意不改,夸赞道:“太常卿真是高风亮节。只是,若太常卿不收,这些人都怎么办呢?”
正说着,常怀恩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头写了十数个名字,皆是这次要元修保举的博士。
元修虽然惊讶,却不露声色,只微敛眉头。原来不是常怀恩一人,而是以常怀恩为首。
常怀恩又道:“这些也都是尔朱左仆射的门客,太常卿是聪明人。”
元修看了看纸条上的人名,刚要接过纸条,常怀恩手一收,将纸条揉搓成了一团废纸。“这个当然不能给太常卿,下官相信,几个名字太常卿还是记得住的。”
元修拧着眉,一时欲言又止,他不能再让明月听见了。这是他与尔朱世隆和常怀恩的事,不该将元明月也牵扯上。
常怀恩放轻了声音,拍了拍宝匣,再次询问道:“这些,太常卿真的不要?不要就太可惜了。”
“拿回去吧,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常怀恩挑着眉感慨道:“太常卿明白就好,这世上最缺的就是明白人了。”
“常大夫谬赞。”
元修不想再与他纠缠,长袖一挥,转身去找堂间的圈椅。他急需一个地方坐下好好想一想。
“……不送。”元修说。
常怀恩命小厮收好宝匣,又揖了揖才离去,脸上那媚笑始终未改。明月看在眼中却只觉得嫌恶。
元修落座后,他长叹一声,心中烦闷不已。元明月问:“你真要举荐他?”
元修有些苦涩,却不希望她瞧出端倪,他扯扯唇角说:“姐姐别问了,这是我份内事,万事我都有分寸。”
元明月掸了掸袖上的微尘:“既然你有分寸,那我就不问。”
元修瞻前顾后忙了多日,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喘口气,又轮到杨采苹来光临了。
弘农杨氏是地方豪族,于庙宇中禅修的人也不少。采苹拿了些禅修亲眷赠的佛茶,准备让这对元氏姐弟也尝尝。
谁知采苹走到半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她回也不是,去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跑到明月的府邸去。当她走到明月的宅中,衣裙已是湿了个透。
明月赶紧将她招待进来,问道:“这么大的雨,你跑来做什么?”
采苹从怀中掏出那包佛茶,万幸没有淋湿。她嘿嘿一笑,递给明月:“路上忽然下起雨了,我给姐姐带了一包好茶,是佛茶呢。”
明月接过道了声谢,又道:“你看你,又湿透了。去洗个澡吧,别着凉了。”
采苹听着明月的吩咐,好好地洗了个澡。当她从厢房中出来时,瞧见明月正给她用铜斗烤着衣服。
采苹慌乱地擦了擦头发,连忙凑到明月跟前道:“这事怎么能让姐姐做,我自己的衣裳,我自己来就好啦。”
正说着,杨采苹就去接明月手中的铜斗,明月也不客气,尽管交给了她。
明月站起身捋了捋裙摆,笑道:“我去泡茶,我可要尝尝你那护了一路的佛茶是有多甘甜。”
采苹道:“姐姐会喜欢的。”
明月说罢便去堂中泡茶,廊中便只剩下采苹一人熨烫衣裳。
采苹平素很少做这个,大多都是丫鬟在做,今天她本来只打算送茶来,待上片刻就走,午后和哥哥约好了要练琴,故而便自己来了。
谁知这气候一日三变,说下雨便下起了雨。杨采苹学着记忆中丫鬟的样子轻轻地熨着衣裙,没想到这铜斗还有几分重量。
她举铜斗举得手酸,刚准备要喘口气,元修却从身后走来,调笑她道:“听说你又成了落汤鸡?”
采苹叹了口气:“唉,淋了一路雨,今年怎么一直犯水祸。”
元修笑话她:“没再掉进河里就行,要不然,我不在,可就没人救你了。”
采苹知道元修拿她寻乐子:“是是是,下次不捞鱼了,去抓鸟。我打弹弓的本事可好啦。”
“打弹弓?到时候咱俩比一比?”元修笑道。
采苹撇了撇嘴:“切,你是镇东将军,箭法超群,怎么要跟我一个小女子较劲呐?羞人。”
采苹觉得铜斗里的炭烧的不旺,起身要去夹新的炭火。元修则饶有兴趣地继续问她:“你既然会打鸟,那你打猎怎么样?”
“打猎?”
采苹刚要回答,手上一个不稳,那烧的正旺的炭火盆便被铜斗砸得忽然翻倒。一时间火星乱飞,木炭上的燃着的火舌也舔到了衣角,采苹更是被那沉重的铜斗一带,冒失地栽到了火苗上。
“啊——”采苹大惊失色,肩头被灼得火辣辣地痛。
元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他反应极快,赶忙拉起采苹,接着一脚将炭火和烧得正着的衣裳远远地踹到一旁。
元修把采苹放在怀里翻来覆去,又拍又打,迅速地灭了采苹身上的火苗。而采苹本来挣扎地略显失态,当危险告终后,她忽然发觉身后的这副身躯这样高大健硕,她像一只瓷娃娃,被人万般呵护地护在怀中一样。
杨采苹从未有这样的体验与想法。
当她微微抬头,元修那张俊秀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剑眉浓淡相宜,目光幽幽,深如潭水,似乎有无限吸力。
这是他第二次救了她。
一次水里,一次火中。
采苹心头一颤,不知如何是好,也忘了将他推开,甘愿一直这样。一直这样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元明月泡好茶回来了,她转过长廊,映入她眼帘的是元修和采苹相拥的画面,他们依依偎偎,浑然天成,一时间让人不忍打扰。就连采苹脸上升起的那一片红霞都被明月牢牢地印在眸中,令元明月恍然大悟。
对啊,采苹出身大士族,模样俏丽,年岁尚好,怎么不算是良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