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刚过,离日初尚早,树上的鸟儿婉转又清脆地啼鸣着,开启新的一天。踏着盈盈烛火走入院中,姜枕披着单薄的外衣,一头乌发随意的散在脑后,与一身洁白形成鲜明对比,衬得她如腊月寒梅般清冷而纯洁。
“就知道小姐也醒了,军营待得够久,一到五更绝对难眠。”侧屋的房门打开,阿笙收拾妥当向姜枕走去。
“阿笙,我想不明白,那东西为什么会到苍蓟人手里?”她有些失神的望着天,手逐渐收紧,一如昨晚看清那件礼物时的模样。
“这是我和哥哥亲手绘的图,就算人的笔迹、布和墨的材质能完全复制,但那几块菜食的油渍不可能模仿,那图是哥哥收着的,能接触到的人除了我也都是亲信,也都、尸身也都在战场可寻,作战前营内人员每日都是严格审查,把图偷出来传到苍蓟,不可能有人做的到。”姜枕在院中缓缓踱步,眼波流转,眉头紧锁。
“会不会……是苍蓟人派了高手偷偷潜入营帐偷了图?”
“可这只是张很简陋的图,更何况一直在哥哥身上根本不在帐里,一目了然的路线就在主帅帐里挂着,苍蓟要真有这种人才潜的进大营,大可直接去主帅那把帘子掀个角瞅一眼就懂了,何必大费周章就为了拿这么一张图。”
蓦然站定,姜枕抬头对上阿笙的眼。
“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张图到了苍蓟手里,它又是怎么到他们手里的。”
五味杂陈,心里那块石头似乎变得更重更大了,但又戳破了天,让阳光穿透层云,将周围的迷雾驱散,给她以探寻的希望。
天边似乎泛起了鱼肚白,看着将要亮起的远方,姜枕缓缓开口:“安达想告诉我,哥哥的死也许不是我的错,”嘴角泛起轻微的弧度,溢出浓浓的苦涩,“他也想告诉我,这潭水深不见底,迷雾重重,阻碍繁多,不要涉足……”
日初,耀眼的光洒满大地,将叶片上的最后一滴露珠也蒸发殆尽,又一场黑夜自此落幕。
太夫人的院子在花园北边,绕过菊花圃就能看到。跟着府中侍女的带领,姜枕来到同安堂的门前。
“小姐,太夫人此刻刚起,估计您还得等一会。”等在门口的嬷嬷看见姜枕的身影,赶忙笑着迎上前去。
“那我先去看看饭席吧,劳烦嬷嬷给祖母说一声。”微笑地回应,然后一起向院内走去。
姜枕对国公府的记忆止于十岁的仲春,之后便是江南外祖家短暂的莺飞闲暇和北疆的茫茫草原、无垠黄沙。
老国公走得早。在姜安九岁,姜枕三岁那年,父亲姜翊继承了国公的爵位,两年后,姑姑姜归锦成了靖朝新的国母,随即不久父亲接了定乱的旨意去了北疆,之后便常年驻守在那,他接了夫人安婉和长子姜安,却独独留下了女儿姜枕,这一别,就是整整六年。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祖母的解释是,因为她年龄太小。
不过姜枕从来没信过。
还未跨过门槛,饭菜的喷香已经飞跃四溢,充斥着鼻腔。
厅内正中,是一张中等大小的八仙桌,简单的饭菜摆在中间,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捧着热茶慢慢在厅内踱步,关于国公府的很多事,大多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淡去,但当姜枕再次回到记忆的源头,她发现一切难以追忆的东西就像重见天日的古物,被匠人们再次描廓填色,获得生命,亲切而温暖。
一盏茶后,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枕!”声如洪钟,让人不禁一颤。
赶忙放下茶杯,直向门口,扶住祖母的手。
姜太夫人七十六了,看起来不像,姜枕试想过很多种祖母的变化,却不曾想十几年过去了,她的祖母除了发髻间多了几缕银白,此外居然再无变化。衣衫依旧只穿一种款式,想来颜色也还是那三四种不同的深,发间依旧不着任何饰品,一对极素的玉耳坠不知戴了多少年。气色很好,尤其是脸颊,红润的不似同辈人。眼睛不大,但没有一丝浑浊,眼角有深深的纹路,跟人说话总带着笑意。
“好啊,这下祖母有的乐了,乖乖在京城多待些时日,那什么劳什子军营,你父亲爱献身让他献身去,别拉着我的小枕凑来凑去的。”
“我也想啊祖母,但既然进了军营那总得听令的,我想应该,在京城待不太久。”眼里喜悦的光逐渐变得暗淡。
“那待长待短的,我们小枕在京城一天就要开心一天,祖母罩着,要把琐事都抛开才好。”太夫人翻腕握住姜枕的手,有些粗糙的皮肤带着暖暖的温度,轻柔的摩挲在心尖,好舒服。
“好啦好啦,咱们好好吃顿饭。”
说话的功夫,祖母身边的孙嬷嬷已经将餐具摆好,待她们落座,便领着其他侍从离开了房间。
“祖母,今天还真有点事得出去一趟,可能得晚点再找您闲谈了,您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我给您买回来。”
“嗯……祖母还真没什么想要的,”她起身给姜枕碗里又添了勺菜粥,“别光顾着办事,多逛逛多玩玩,侍卫带够,尽兴再回,要玩完不累就差人给祖母传个信,放心,只要你想找祖母,祖母多晚都在。”
饭桌正对着厅门,姜枕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房檐上半尺高的杂草,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摇啊摇,摇啊摇,阳光照下来,仿佛到了春天。
饭后陪着太夫人在花园里逛了逛,姜枕便带着阿笙出了门,来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方。
马车稳稳停住,她缓缓掀开窗帘向外瞧去,南柯楼的牌匾映入眼帘,两侧络绎不绝都是人,踩着矮凳走下车去,却没向前走。
“小姐,现在进去吗?”
“离正午早着呢,”看着眼前高大而雅致的建筑,神情平静,“阿笙,走,找个茶楼,咱们喝茶。”
在附近找了个两层的茶楼,院中的说书人激情澎湃的讲着人们耳熟能详的英雄话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时而狠厉时而决绝,语音时而高昂时而动容,称得上是尽心尽力,引人入胜。
估摸着时间,两人在桌上留了些赏钱,然后出了门向南柯楼走去。
离楼越近,离繁华中心越近,人却不比来时热闹,反而越来越少。到门口,周围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路人。
“贵客可是定国公府的姜小姐?”门里忽地走出位伙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