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夜,众人下山上船,快到大都时,如持下了船,下船前她特意来找柳频云说话:“柳姑娘,人要是连觉都睡不好,就算垮了一半了。过去的事别多想,越想,越难忘掉。”
柳频云抿唇笑着。
这些日子她总是做噩梦,老梦见她还在牢房里,还在暗道里,而且梦里她不使毒,就拿着刀,来一个砍一个,神经一丝也松不下来。
其实醒过来时也不觉得怎么,但总梦到这些事,睡了就跟没睡似的,一觉醒来,满头是汗。
惠辞睡得太沉,什么都发现不了,醒来看见她衣衫湿透,还以为是船舱太热。
“我没事的。”柳频云说。很快就会发生更多的事,新的事来了,旧的事就忘掉了。
如持忧愁地看着她,她是个很纯粹细腻的人,觉得谁好,便要掏心掏肺。
“我听见你们要去哪儿了。柳姑娘,别嫌我多嘴,我想,要不你还是回家吧?你太刚强了,咱们一照面,你就敢拿着弓对着我们,可你自己也受不了这样。回家吧,我和师兄送你回家。”
柳频云心想,怎么惠辞这个小王八蛋不知道这么跟她说一句?哦,对了,因为小王八蛋惠辞和她一样,没家可回。
她委婉地拒绝了如持的好心。如持说:“可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应该在外奔波了。”
柳频云温柔地道:“不奔波。我得和他们在一起,就像你既得和你的师兄在一起,又得北上墨都来帮我们一样。”于是如持也不劝了。
船暂靠岸,要去大都的旅客纷纷下船,如持微笑说:“诸位,江湖再见!”说完,她跪下给心姨和秋一澈磕了两个头,原本还要给秋山磕的,可是这位少侠脸皮薄,如持腿还没弯下去,他就看出端倪,溜到船那边去了。
如持只好对柳频云道:“我和师兄一定把账还上。”柳频云把她扶起来:“不说这个,一切小心。”
如持行李很少,走得相当干脆,大步迈向通往大都的土路。走到快转弯时,她忽然转过身,向着还在船上的人挥手道别,像还在船上每一个人都是她的朋友,或者原本不当她是朋友的,此刻远望着,也不由生出别离之情来。
秋一澈歪歪站在甲板上,还是撑着那把烂剑,他作为病号伤号兼庄主,用不着自己收拾行李,也收拾不动行李。
“咱们不下船啊?”
柳频云作为大伤号,也站在甲板上目送如持,道:“下啊,可是刚才惠辞过来说,咱们马车被同船之人的什么货压坏了杆,正在理论呢。”
“理论?你不去理论几句啊?”秋一澈好像觉得她能把船说沉。
“我喘气儿都不敢大口,吵不了架啊庄主。”
这时秋山从底舱走了上来,沉默地站到他们身侧,柳频云问他:“吵得怎么样了?”秋山这才说话:“马车已经谈好了,王伯不放心,正在一件件地检查行李。”
秋一澈问:“那你怎么上来了?”
秋山看了他一眼:“他不放心行李,也不放心你们。”秋一澈笑着道:“可我也不放心行李。”说着,他歪歪软软地向舱口走去。
甲板上顿时只剩下柳频云和秋山两个互有关系的人,其他的都是忙着下船的旅客,和他们缘分已尽。
两个人一起目送秋一澈顺着台阶一截一截的消失,柳频云扭头回去,看着下船旅客,秋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旅客中有一个人的背影很像李弥生,不过那肯定不是李弥生,因为现在李弥生的背影肯定不敢像他自己。
李弥生和他的部下没他们幸运,没有庞问卿帮忙,说不定现已死在墨都了,也说不定,还活着,还想着该怎么解救他的二皇子。不过,那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秋一澈早就道出了那二皇子所在的位置,秋山已经把人解决掉了。
柳频云心想,他们这一趟走得挺漂亮的。可为什么她就是噩梦不断呢?噩梦多到如持觉得她脆弱,太可笑了。
她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时,秋山担忧的目光已经把她笼罩了。
“怎么了?”她疑惑。
秋山道:“云儿,你还记得么,小时候,你被梦魇魇住了,我把你叫醒了。”
柳频云怔了一下:“记得。你叫我叫得挺及时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很及时么?”
“因为……你很警惕……?”
“不,”秋山道,“因为我没睡,不敢睡,一睡就做噩梦、梦魇。”
柳频云有点无奈,对自己。
“你听见如持说的话啦?我是不会回惠州的,别想着劝我。”
秋山道:“我不是想劝你,我只是想知道,你都梦见些什么。”
“别人追杀我,我反击。”柳频云道。
秋山疑惑:“这有什么好怕的?”
柳频云笑:“那你说,你小时候梦魇都梦见些什么。”
“逃跑。”
往南逃,可是哪个地方都有南方,不知道要逃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梦里总是大雾、大雨,尘的雾,箭的雨,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听说人蒙上眼睛只会兜圈,每次在梦里逃跑,他都会想自己不会是在兜圈子吧?可还是得逃啊。
“为什么后来又不做这个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