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轻而易举地甩掉了所有人,他不打算和平国士兵正面冲突,更不打算和西项人合作,尤其是刚才札剌拦了他两次,他心里那不祥预感就越来越重。
行走江湖,直觉和预感很重要。把那枚剑穗给札剌,其实是为了麻痹这些人。
秋山猫在一处屋檐后,看着西项人糊里糊涂地朝前跑去后,就向着郑家客栈的方向去了。
墨都修得很有几分旧京样子,轴线中正,分区明确,据说这都是金川王的建议和手笔。这为秋山寻找方向提供了不少便利。他在高低错落的屋檐上起落着,很快就回到了客栈。
秋山没走正门,如果无事发生,他不愿打扰掌柜和伙计,如果有事发生,那就更不该走正门了。
房间在临街的那一面,时不时有巡逻队经过,秋山耐心地等待片刻,抓住空隙,踩着院墙飞上屋檐,推开了窗。
虽然只推开半扇,也够他翻进房间了,然而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他想见的人。
血腥味儿似有若无的萦在鼻尖,秋山有些紧张:“云儿?”
没有人回答。秋山把之前掌柜说的暗格找了一遍,还是没人,一点痕迹也没有。要是有人掳走了云儿,他肯定能发现什么的。
秋山茫然地站着:“……云儿?”
他环顾四周,札剌不可能比他快。
他想起他走时看到的云儿——就站在桌边,影子纤纤的印在罗帐上,她有些累了,望向他的双眼也倦倦的,说让他万事小心。
秋山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少了什么。是油灯。
是她要去哪儿,得带着油灯去?可连行李都背了,带着盏灯岂不累赘?秋山猜测着,取出火折子吹亮。那血腥气绝不是他闻错了,可这屋子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得找出血腥气来源。
找了一圈,门口腥气最重,而门口……
秋山往地上照,看到了一些很浅的痕迹,是脚印,不算凌乱,他伸手蘸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有点湿意,秋山退了几步,发现大部份脚印集中在门口,而这些脚印正对的方向,正是这房间唯一的窗户。
半开的窗在夜风里轻轻晃。秋山走到窗前,终于发现他方才为什么推不开那半扇窗了。
窗棂下塞着一小卷纸条。秋山小心翼翼把那纸条抽出来,窗户又恢复了灵活。秋山展开纸条,看到了一个地址。
笔记很新,折叠整齐。可以肯定这就是云儿留给他的信息。秋山没有犹豫,翻出窗,立刻向着印象中的方向飞去。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毕竟周围的屋子都是黑的,只有那一间是亮的。院中坐着七八个大汉,刀不离手,都穿着僧袍,看起来最普通僧人无异。
秋山想飞到那屋顶去探探,正要动身,便看见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翻着一重一重的院墙,他靠近小院时,院中光亮有一瞬照在了他脸上,秋山看清的那一瞬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人竟然是札剌!
离小院还有七八丈远时,札剌潜伏了下来。秋山也担心附近还有暗哨,只好按兵不动。
也不知等了多久,或许根本没多久,也或许天都快亮了。终于,一辆车停在了院子前,有三人下了马车,其中有个花发布衣的老者,正是那客栈掌柜。
老掌柜和院中的假和尚们说了几句话,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假和尚们立刻就站了起来,朝院外涌去。而前者把话说完,就拖着他失魂落魄的步子,绕过众人进了屋子。
进了屋,他连门也懒得关,也不理会后头看守他的几个人,也不喝水,坐下就开始发呆,看着外头空荡却明亮的院子,他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就在这时,秋山看见,札剌飞快地越过了那七八丈的阻碍,翻进了院墙。
札剌从窗口跳进正屋,几个假和尚完全不是他对手,老掌柜冷淡地看着,一开始,札剌还有点佩服这个老家伙,可等他把所有人都解决了,后心却忽然一痛时,他才明白,老掌柜眼中暗含的嘲讽是什么意思。
札剌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朝前扑去,顺势一滚,斜身提剑一刺,还没看清楚人影,手中长剑已被绞住,札剌担心那剑顺着缠上手腕,连忙松手,长剑飞出,对方动作迅捷无比从容无比,只往侧行了半步,佩剑直拍向他膝窝,札剌本就没站住,膝窝剧痛来袭,他控制不住地朝前倒去。只这两剑就分了高低。
还没彻底扑倒,札剌手腕又被提住,一拽一绕,一口气还没落下,膝盖已跪在了地上。
札剌只有苦笑:“任少侠。”要是他身边还有同伴,一起上过战场的人配合起来,未必不能伤一伤这大名鼎鼎的任旧宣,可惜他现在只有一人,只能认输。
秋山拧着他的手臂,淡淡道:“没问到你,不许说话。”
老掌柜这时候站起来了:“任少侠,这事,和我们公子没有关系。这都是,都是我老头子自己的主意。”
“你为谁卖命?”
“关达,金川王府的幕僚,现在已经投靠了平国的皇太子……他以前在昊州为官,和公子是朋友,他怕公子查到他,就,先下手为强,公子受伤躲起来,也是因为这个。他是认出了我,才顺着我们客栈找到公子的……”
老掌柜跪了下来,仰头惴惴看着秋山。这时他才相信,这位少侠,确实如传闻一样,天性高傲,惯于冷漠。
其实秋山愿意相信他。准确地说,他是愿意相信郑翙。要是云儿在这儿,肯定又要说他傻瓜了。
“和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她在哪儿?”
“……已经送到皇太子宫中了。”
“她还好么?”
“不、不知道。”
整间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札剌鼓起勇气开口:“任少侠,我有办法找到刘姑娘,我记得皇太子宫的地图,包括牢房、暗道。如果、如果您愿意和我们合作……”
秋山道:“合作什么?”他似乎很厌烦:“你们嘴里有一句实话么?”
札剌道:“我已经没有时间编谎话了。”
这话说得倒很实在。秋山松开了桎梏,临走前,他对老掌柜道:“活着回去对郑金羽坦白,如果你敢自裁,我就当你说的全是假话。”
……
密道入口在花园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亏得这角落种满了兰草,柳频云几个人一到,看见满地兰草尸体就知道,没走错,肯定是这边。
揭开兰草下的石板,庞问卿率先跳了下去,萧靖抬着石板,犹豫地瞅了眼柳频云,柳频云什么话都没说,也径直跳了下去。
柳频云走中间,提着唯一一个灯笼,通道不算狭窄,够两人并肩走的。柳频云担心通道里还有其他人,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声,庞问卿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人悄无声息地半走半跑着,却是后面的萧靖,呼吸声越来越大了。
柳频云忍不住扭头看他:“你怎……”么字还没出声,萧靖忽然像软泥似的倒了下去。柳频云吓了一跳,俯身查看:“怎么了!”
灯笼照过去,萧靖歪倚在壁上,笑容也跟软泥似的,抬着手指嘘声。
“药效过了?”柳频云压低声音问。
萧靖缓缓眨了下眼,摸出他的小药瓶,倒出来看了看,还有七粒。他分出三粒吃了,又把剩下的装回去。
庞问卿看着萧靖迅速红润起来的面容,不禁惊异,但看柳频云脸绷得紧紧的,他下意识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好机会。
萧靖呼了两口气:“你们俩,还撑得住么?”
柳频云直起腰,连带着烛光也远离了:“比你好些。”
“那请扶我一把吧?”
柳频云皱眉,低头看他:“不是吃了药了?”
萧靖道:“吃过头了,药效……快扶我一把。”
柳频云和庞问卿一左一右把萧靖搀起来。一触碰到他手臂才知道,这人不是没力气,是肌肉绷得太紧,乱战且烫,萧靖被他们扶着走了几步,他像个高危建筑,也不知他是安慰自己还是跟两个年轻人解释:“走会儿就好了,走会儿我就适应了。也算体会到老了是什么滋味了。”
柳频云不想接话。这个暗道很长很长,她想快点走过去。
走着走着,萧靖又找话说:“怎么都不理我呢?快说话,不然,我聋了我都不知道。药吃太多了……”
柳频云不确定他是不是开玩笑,道:“小心前面有人,我们三个就你一个能打!”
萧靖道:“别怕,就我们说话这个声,走出三步就听不见了。”
柳频云只好敷衍他:“那咱们报数,一……”
“我不想报数。”
柳频云大翻白眼。
“云姑娘,你把灯笼给我提吧?”庞问卿说。
柳频云不给:“你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