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频云和纪柔远已经在定心庵徘徊了好几个时辰,时近日暮,无事发生。柳频云倒还好,纪柔远却越来越着急,若不是顾及着有人暗中跟着她们,她几乎要把尼姑们挨个儿盘问过去了。
但时间毕竟一分一秒过去了,很快,轿夫们就来问她们准备什么时候下山了。
“要是等经讲完了再走,那道上可就太挤了。”轿夫一边说一边疑惑地看着她们。怪了,既不听经,做什么在这庙里逛一下午呢?
纪柔远烦躁道:“再等……”柳频云道:“那就现在走吧。”
“云儿!”纪柔远一把握住柳频云的手臂,极不赞同,后者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轿夫:“两位大哥先去吧。”
轿夫们见纪柔远也不说话了,便迟疑着打了个千:“那小的们就先去庵门边候着了。”
见轿夫两个走了,柳频云方道:“他们若是要出来,早就出来了,既然不出来,不肯帮我,那我就当没这回事好了,总不能强求人家帮我。”
纪柔远气绝:“可是王、可是他明明答应了的!”
柳频云勉强一笑,其实她也失望得很,但纪柔远已在为她生气了,她若再表现出来,岂不是火上浇油?于是又拍拍纪柔远的手,温和道:“走吧,回去了。”
纪柔远也无可奈何:“好吧。”
出了定心庵,纪柔远自上轿,柳频云将被换过的玛瑙珠放进荷包,轿夫道:“姑娘,咱们走了么?”
柳频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含笑点头:“走吧。”
昏红暮光融入林间,树也暧暧,光也暧暧。柳频云原本在小轿边安静地走着,忽然觉得小腿疼起来。其实早就疼起来了,只是站在庵里时竟没发觉。原来她还是很期盼有人能帮她一把的么?柳频云暗道不好,以后可不能期待了。
越走天色越晚,不过片刻,林子里便吹起冷风来,日暮时还晴朗干净的天空渐渐絮起浓云,轿夫们脚步放缓:“怕是要下雨。”
这小轿可不防水。众人商量片刻,决定把轿子抬回去,再派一个轿夫去纪家报信,让他们赶车来接纪柔远。
纪柔远道:“就把轿子停路边不行么?”
轿夫道:“那可不行啊小姐,惠山里虽没什么野兽,但也有野猫野狗,要是你被咬了抓了,我们两个是死不足惜,可跟你的这位小姑娘也得挨罚啊。”
他如此说,纪柔远便不言语了。于是众人又回到定心庵,问庵里的尼姑借了只蓑笠后,轿夫之一便冲下山去报信。
此时庵堂里的经已讲完了,香客们结伴走出宝殿,都看出这天色沉沉是快下雨的意思,纷纷在院里踟蹰,尼姑们也将庵里存着的伞摆出来,供没带伞的香客们借取回家,当然,也有人是等着家里人来接的,这一类就和柳频云她们一起站在宝殿下,等着看这雨会有多大。
由于纪家老宅几乎坐落在在惠州城中心,是以即便香客们都散得差不多了,柳频云等人依旧在宝殿下等着。
柳频云心想,趁这个机会跑了倒好。说不定柔远也有同样的想法,但谁都没说出来。
雨水疏疏落下,山顶夜风很冷,纪柔远最近身体虚弱了很多,受不了寒风,便躲进了轿子里,女尼们也挪了蒲团出来,愿意进殿的就进殿,不愿意的就坐在殿外。柳频云也去取了一只蒲团,放在轿边坐下,和纪柔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正说到惠州的雨比行在还多时,旁侧一个同样在殿外躲雨的妇人凑了过来:“姑娘,你们是专程从行在过来听经的啊?”
两人听了都是一怔,纪柔远道:“定心庵的法师很有名气么?”
妇人道:“不知道啊,我是来混斋饭的,听不懂那个经书,我听你们说话斯斯文文的,还以为是专程过来的呢。”
柳频云笑了笑:“我们也没听。”
“哦,你们也是来混斋饭的,”妇人笑道,“我方才听庵里的小师父们说,要是夜深了还有人没走,就收拾几间禅房出来给我们住,每三人一间。要是你们家的人来不及接你们回去,咱们三个住一间吧?”
原来为的是这个。柳频云哭笑不得:“来得及来得及。”
“一起住嘛,”妇人热情道,“我姓刘,小名叫心心,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心姨。”
柳频云礼貌性地微笑一下,转头继续看外面的雨幕。纪柔远倒撩开轿子侧帘:“心姨,你家里没人过来么?”
心姨道:“不知道他们的,答是答应了,也未必来。”
“你丈夫么?”纪柔远好奇道。
心姨点头:“他不在,出远门去了。”
“那就是爹娘,要不就是公婆?”
“哪能让老人家劳动,何况家里也没老人了,打仗都把人打没了,”心姨笑笑,“姑娘,你怎么不猜是我孩子来接我?”
柳频云道:“既然是来混斋饭吃,若有孩子,怎么能不把孩子一起带来?”
心姨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思来想去,也不知家里有谁愿来接我,只是干等着看看。”
柳频云没说话,半晌,纪柔远道:“我家里人等会儿就到了,若你不嫌拥挤,信得过我们,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殿前悬挂的两只灯笼忽然灭了,无边的黑暗中,只听心姨低声道:“那倒不必了,纪姑娘,你们家里背信弃义的人太多了,我可不敢托付。”
柳频云悚然一惊,只这一瞬,身体便被一只结实的臂膀捆住,黑暗中,柳频云看见方才还坐得近近的普通妇人一抹额头,抚下一只假发,失去头发遮掩,那眉眼立刻变得似曾相识,似乎是在斋堂打斋饭的几个女尼之中的某一个。
来不及细思,便听得殿中有人高呼:“不好了!走水了!”
殿中避雨的人们瞬间躁动起来,柳频云感觉自己脚下一轻,整个人便跟着那只臂膀飞掠出去,好几道院墙闪过,只见细雨之中,一道火焰高高地从墙后窜起,只一眨眼,那火焰和院墙便飞逝而过。
柳频云听见纪柔远惊喜的声音:“你是不是王大侠他们的……?”
心姨没有回答,或者说柳频云没办法去专注精神听她们说了什么,但她也全明白了,夜雨,深山,大火,没有比这更容易逃跑的时机了!
柳频云不敢闭眼,耳边全是呼呼风声,雨水劈头盖面地打来,她一下子觉得自己飞得极高,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看见了整座惠山,雨雾笼罩着绵长山脉,和远处泛着灯火的城池,她只来得及看一眼,然后——便跌入了极深极黑的森林中。
江河的声音是忽然出现的,从风雨声中劈开一道,不容忽视地出现了。反应过来时,柳频云已经踩上了地面,那臂膀松开,她脚还软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