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月牙咬牙:“云儿,前些日子我同你说的,你一句都没听进去么?要是……要是出了事,别人倒罢了,你我可是逃不掉的!”
柳频云叹道:“我实在不知你在说什么。”她也不知纪柔远说的是不是实话呀。见月牙死死地瞪着她,柳频云继续道:“或者你求姑娘放你出去好了,想来姑娘会答应的。”
月牙的爹娘都是迟园里的管事,假使她现在及时抽身走了,纪柔远就是大闹喜堂,也怪不着她身上去。
月牙听了一怔,道:“那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
简短答过,她转身往回走,月牙并没有跟上,柳频云也不在意,片刻后,身后终于默默追来一道斜影。柳频云自处在两难之间,她心知月牙也一样,最好就是她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而事情发展也确实如她所愿,从回到庄子那一刻,到马车载着纪家兄妹三人回府,月牙对此事一直闭口不谈。
当然,她没有如柳频云期待的那样,向纪柔远提起任何事。纪柔远也仿佛什么都没察觉,每日都笑盈盈地同纪柔安游乐,及至半个月后三夫人的寿宴,沈夫人出人意料的礼到人也到,沈家堂舅一家再次成为纪府座上宾,柳频云才感觉到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紧张。
因纪柔远的缘故,纪家同沈家来往不算少,但沈集宁同纪禛一般,一年四季皆在书院起居,甚至他回来得更少。故此,在沈集宁看来,这是纪柔远父亲去世后,他与纪家表妹第一次见面。
长辈坐在上座,看着沈集宁向他们行礼。在所有人看来,沈集宁无疑是一名翩翩公子,众人把他的才学、相貌一一品评过,都认为当今朝堂中,这样一位公子必定前途大好,唯一差一点的,是他出身并非世家,虽说也是平陵沈氏,算得大族,然而他这一支是从他父亲才开始入朝的,在如今的朝堂中,实在不够看。
当然,如果娶了纪家女儿,那就不一样了……
对于这次寿宴真正的目的,在座者皆心中有数,见沈集宁彬彬俊雅,纪柔远恭谨温婉,心下也颇觉般配。果然,宴席散后,三夫人便邀沈夫人及沈家舅夫人往花园去了。因是亲戚,几个年轻人也不很避嫌,也一同在庭院中赏月。
夏夜炎热,纪家姐妹同小丫鬟们一起穿花串子;纪禛同沈集宁是很熟的,两人在一旁随口集句,今非昔比,沈集宁的官话已说得十分流利了。
众人各自有事,却又都心不在焉,都认为沈集宁同纪柔远应当说些话,可两人似乎都无此意。很快,纪柔安撑不住了,自去歇息。众人知道她体弱,也都不介意。
纪柔安一走,大半丫鬟也跟着走了,纪柔远继续穿着手串,仿佛不知纪禛同沈集宁正在走近。
两人一同站定,看着她将针刺入花蒂,洁白的丝线‘嘶嘶’着将花朵穿起。纪禛饶有兴致地问:“哪儿来这么多白兰花?”
纪柔远淡淡道:“庄子上送来的。”她抬起头,拾起旁边三串穿好的手串,吩咐道:“月牙,把这几串挂到书房去。”
月牙领命而去,纪禛见她身侧还摆着一串,手上正穿着一串,便笑道:“倒是也分哥哥一串啊?”
纪柔远佯作不悦,将身侧那串抛给伸手讨要的纪禛:“拿去。”
纪禛笑着接住,道了声谢。沈集宁站在一侧,默默看着,倒也是微笑神态。不多时,纪柔远穿好了她手中那串,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沈集宁。
慢慢地,她唇边果真漾起一丝笑,在众人皆以为她要把花串递给沈集宁时,她却转向旁边一直呆站着的柳频云:“云儿。”
柳频云:“……”她默默接过。
无论有没有婚约,此举似乎不大礼貌。纪禛道:“这匣子里似乎还有不少花?”
“这花不好给表哥的,”纪柔远笑容略深,“前些日子我同姐姐出府游湖,偶遇表哥,分明满湖莲香,表哥却眉头紧蹙,想来是不喜欢花香的。”
纪禛不言,沈集宁似乎想说什么,影壁边却传来细细纷纷的脚步声,众人立刻收声,朝声源处一看,原来是三夫人身边的碧音,说后园月色更好,请公子姑娘们都过去。
柳频云不近不远地跟在纪柔远身后,心情复杂地望着前方并肩同游的青年男女。
“……是么?”纪柔远再次不咸不淡地回复了沈集宁的话。
沈集宁并不生气,他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身侧神态微冷的表妹:“表妹还没学会丰州话么?”
纪柔远道:“没什么好学的,家里人从来只同我说官话。”
沈家舅母却只会说丰州话呢。沈集宁微微一笑:“柔远,你怎么像在生气似的。”
闺名被唤,纪柔远忽然说不上来的生气,她扭头站定:“云儿!你走那么远做什么?”
柳频云无辜遭殃,只得立刻赶上去。感觉到沈集宁正冷淡打量的视线,她也有些发毛。纪柔远僵着脸道:“我多日不见娘了,咱们走快些罢。表哥,恕妹妹先走一步了。”
沈集宁却不点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忽道:“今日诸位长辈似乎在商议要事,表妹可知是什么事么?”
柳频云扫了眼纪柔远,见她面上窘迫之色一闪而过,沈集宁淡笑道:“难道表妹是在为游湖那日之事不快?”
纪柔远心中登时大怒,冷冷道:“表哥多虑了。”说罢她甩袖就走,也不顾沈集宁想说什么了,见她走得飞快,柳频云正想追上,却被一只手拦住。沈集宁道:“云姑娘,劳——”
柳频云灵巧一绕,继续朝前追去,沈集宁不免愕然,然而柳频云当真一点都不想单独面对他,不顾沈集宁怔在后面,她一面跑一面寻找纪柔远,心想纪柔远真的有点逃跑天赋,也没几步,怎么就不见了。
她顺着假山石走了一圈,都看见三夫人等人了,纪柔远却始终不见。她略有些着急,又转了一圈,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的呼吸声,从一面长满青苔野草的假山后传来。
绕过山石,果然是纪柔远。她撑在栏杆上,死死地盯着对岸正在散步的人们。随行的仆婢们提着灯笼随在主客身侧,昏黄烛光随小河波澜浮来,幽幽地映在她脸颊上。
她忽然开口:“你看我娘。”
柳频云不答,纪柔远自顾自道:“不是都说,张家比不上我们家么?”
柳频云不忍侧目:“姑娘……”纪柔远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她垂头,深吸一口气,转头露出笑容:“我……真为娘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