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能够精准地击中靶心的男生再次抛出问题来。
他并不是真的在听一个过去的故事,而是认真地在结合实际思考着。
因为思索,他不自觉地微微抿唇,手指屈起抵在下颌处,长长的眼睫也在他眼下映出稀疏的阴影来,合着月色,竟也有几分肃冷的意味。
如果西川雾音足够了解夏油杰,她就会知道这其实已经是对方不甚高兴的表现。
因为夏油杰隐约猜出了一些什么。
作为一个之前能够将普通人的生活和祓除咒灵平衡得堪称完美的人来说,夏油杰最讨厌的、最不喜欢的莫过于咒灵肆虐、诅咒师害人这两件事。
他的同期他的友人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总是将保护普通人摆在第一位,甚至对他的那些言论感到甚是可笑。
可是同期殊不知,作为普通人出身的夏油杰,也觉得他甚是傲慢。
是那种一出生就站在山顶上,看遍了世上漫野的云和壮丽的山后,于是对山脚下用来裹食的梯田发出一句“差强人意”的傲慢。
只有他知道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的痛苦。
原本他也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到的幼童才对。
可是出生在普通家庭里的他偏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而在来到高专前夏油杰也已经看到过太多次束手无策的人们惨死在咒灵手中。
他曾无数次被噩梦惊醒,梦中无一例外是他的父母、他的同学友人被咒灵扭曲的身影覆盖的情景。
梦中的他已经参加过太多次葬礼,才会在现实里拼了命想要保护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们。
哪怕被误解,哪怕无法得到父母的体谅,哪怕没有掌声和赞美,哪怕只是做一个无名的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的英雄,夏油杰也是心甘情愿的。
所以当夏油杰得知,四年前,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亲眼目睹父母死亡,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诅咒,野心勃勃的诅咒师至今仍对她穷追不舍后,想要保护普通人的信念在这一刻具象化成了西川雾音的模样。
于是夏油杰认真地看向她:“可以告诉我吗?”
那些诅咒师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西川雾音侧头看他,他毫不避讳对方的眼睛。
如黑夜般深邃沉寂的瞳仁竟莫名有些像多年前的那个只有寂寥零星的夜。
明明她不了解也不清楚男生坚守的信念,但是在这一刻却好像稍微读懂了这片深夜里唯一闪耀的辰星。
“是我。”西川雾音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语气轻轻,“他们想要得到我的身体。”
百年前的故事并没有随着那个名叫鬼舞辻无惨的怪物死去而结束。
鬼舞辻无惨曾在死之前试图同化掉鬼杀队中的一对兄妹,他们虽凭借自己坚不可摧的信念和药物重新变回人类,但是那些仍妄想长生不老的人们却坚信鬼王终将永生。
他们相信那对兄妹身上流着鬼舞辻无惨的血,倘若鬼王有一天醒来,必然会在这对兄妹之间选择其一。
百年的时间,那对兄妹早已化为尘土,但是不老不死的野心却被那些自发聚集起来的人们继承了下来。
“我和妈妈,就是这对兄妹的后人。”西川雾音仰头望了望月亮,“可我们只是普通人。鬼舞辻无惨已经死了。”
西川雾音看向夏油杰,又轻声说了一遍:“我们只是普通人。”
说着,她的面部肌肉无意识地微微抽了一下,碧绿色的瞳仁飞快地聚起白雾,意图掩住泄露出的情绪。
她的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那样温柔的人却对她下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如果有任何意外,诅咒会比任何人都要早的先杀了我。”保证她不会落到那些诅咒师的手中,保证她不会成为那些人的试验品,“如果有鬼觊觎我,诅咒也会用日之呼吸灼伤恶鬼。”
“所以我不能解除诅咒。”
就让这个紧箍咒永远戴在她的头上吧。西川雾音如此想着。
而作为回应,男生却是突然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西川雾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流泪了,她还惊诧于对方突然的反应。
直到风将泪水吹散,她尝到了些许咸湿的味道,她才恍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她竟然哭了……
西川雾音就像是一个年久失灵的信号接收器,身体和情绪长久以来都不在同一个调频上,直到刚刚因为记忆的连接,迟钝的身体终于接收到了来自回忆的情绪。
但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一切的感官都像是隔着一层薄雾。
西川雾音顺着指尖水光反射的月亮皎光往上看,从刚刚起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就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不知名的地方。
长长的斜刘海随着风好多次拍打在他的脸上,都没能让他转动半分,像是生怕自己的目光会让雾音感到窘迫和难为情,因此哪怕是盘腿坐着,都坐得端正挺直。
西川雾音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了面前这个男生特有的温柔。
他既没有问她还好吗,也没有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
他只是假装没有注意到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情绪失控。
被一直注视着的夏油杰始终目视前方,他严肃又认真地问着:“你喜欢吃荞麦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