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
“他要真不想老先生活着,其实有更多更隐秘的机会。”
“那你觉得凶手会是谁?他的二女儿还是小儿子?”
“说实话我虽然很不喜欢那个男人,”大田无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纱布,“但我也不觉得他有杀人的动机。”
“我能理解,毕竟活着的患者才是他的ATM机,死了反而没用了。”
“是这个道理,但既然如此嫌疑人就只剩下他的二女儿了……但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大田医生连连摇头,完全不相信自己这番“推理”,他解释道,“毕竟说真的,要说孝枝女士是杀了她父亲的凶手,整个病房没人会相信的。”
“怎么说?”
“她的确是个非常、非常在乎她父亲的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孝枝女士真的是我见过最细心的家属之一了。”大田医生解释。
“万一只是为了遗产而假装孝顺呢?”虽然这说法很难听,但远山医生确实见了不少。
“人很难假装到那种程度吧……”大田医生回想,“听我们护士老师说,那位女士还亲自来请教怎样翻身不会留褥疮,这种细节实在很难伪装。”
“说实话我也注意到了,”远山点头,“刚才在抢救室,她看完濑户先生的尸体还给他掖了掖被子,这种小动作确实演不出来。”
“是吧,所以她才是最不可能成为嫌疑人的人了。”大田医生补充道。
“……”远山医生沉默了一瞬,不置可否,只是提出另一个话题,“濑户老先生做这个手术是谁的决定啊?”
“嗯?”大田医生愣了一下,回答,“是他两个儿子决定的。”
“那就不意外了,我的结论和你相反,孝枝女士在我这里恰巧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
“越爱的深刻,越感同身受,越为之心痛,”远山医生回头看了眼会议室的方向,他们身后没人跟出来,说明还有三个人留在那里,“当一个人看见自己所爱之人日日受病痛折磨时……她真的能忍心将此人的灵魂困在这具苍老的躯体里吗?”
大田医生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只看到在阴暗的楼梯间里,有人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透亮。
会议室。
“你……”濑户孝枝只是纠结了一秒,就放弃了狡辩的念头,“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说来话长了,”萩原警官托了把椅子来坐下,“首先是濑户贵嗣先生的证词。”
“……”濑户孝枝没说话,示意他说下去。
“濑户先生当时说他的操作和我们实验是所做的一样,可实际上,用我们的方法会导致引流瓶里出现出现气体,而现场所见的引流瓶是完全负压的,这说明凶手并没有将引流瓶取下再灌入□□,而是直接将溶液‘注射’进了瓶中。”
松田警官点点头,这点是他刚做实验时提出的疑问。
“于是我们又去查看了证物,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细小的亮点,”萩原拿出警方的报告,放在两人面前,指了指某个几乎不可见的点,“我们推测那就是注射针孔,而它之所以反光则是因为凶手用什么东西堵上这个针眼。”
濑户孝枝下意识捏起了拳头。
萩原注意到到她的小动作,接着说:“至于是用什么……可以渗入细小的孔洞而后固化,孝枝女士……是你下意识地动作启发了我,您应该有焦虑地时候咬指甲的习惯,但这毕竟是在医院,为了戒掉这个习惯您涂了一层透明指甲油,这样每次咬指甲时就会因为指甲油的味道而停下……我说的对吗?”
“……你,”濑户孝枝摊开手,表情有些不可思议,透明指甲油在手上几乎看不出来,只有特定的角度能反射出不一样的光,“你……你真的很厉害,除了我父亲,从没有人注意到。”
“甚至是替你顶罪的大哥也没有注意到吗?”萩原警官说。
“是,”濑户孝枝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摊下来,“甚至大哥也没注意到,来的路上他才知道这一切是我做的,于是他拿走了针管,但甚至没时间问我到底是怎么做的。”
“所以你就任由他被抓走?你就心安理得让他顶罪?”松田皱着眉,语气有些冲。
“还能怎么样呢,”濑户孝枝深深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可以倾诉,她一股脑把这些话都吐出来,“他告诉我,证据已经破坏了,就算我站出来认罪他也会是从犯……他说我们俩不能一起搭进去,母亲年纪大了,弟弟又是个不成器的,我们总要有一个人主持大局,而药物是从他们公司拿的,他说他有办法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这是错的吗?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楚。他每天晚上都在痛苦的喘息,每天晚上,他疼的睡不着觉,却又不敢哼出声音,”濑户孝枝像是梦呓一般说到,“他不想让我们担心,他生怕陪床的我听到他的痛苦……他活下来只是不想让我们难过,那可是吗啡都无法止住的疼痛,每一次呼吸对他而言都是负担……我不想他死,从来不想,但到后来又开始害怕他活着。”
她用手捂住眼睛,有亮晶晶的泪滴在顺着指纹流出:“这次手术不过是延长他的痛苦,他永远不可能好起来了,我记忆里那个爸爸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他这么高大一个人,怎么能被褥疮、脓液、大小便失禁折辱呢?”
两位警官都僵在了原地。
面对这样的痛苦,所有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于,他们现在不知道这所谓“凶手”究竟算不算“凶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唯余女人偶尔的啜泣。
“抱歉,”但濑户孝枝并没有流很久的泪,“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同情,只是……实在太久了,这些话我没有人能说,抱歉,我们一家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不会试图逃避了,我会承认我的罪行的。”
“……”松田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向萩原,这家伙眼神闪烁,于是他问,“在想什么?”
“想起我姐了,”萩原摇摇头,长叹了口气,把不相干的想法甩出脑海,专注于眼前的正事,“至于你大哥请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和同事们说过了,他交代的犯罪事实与证据不符,最多只会判阻碍调查或销毁证据,不会以从犯定罪,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濑户孝枝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这就是你们没有当场揭露我的原因吗?这样大哥就没法知道我到底用了什么手法,也是变相洗清了他的嫌疑……”
“还有一点,”萩原警官将手机递给濑户孝枝,即使知道这是出自爱意的谋杀,他仍不会有丝毫动摇,“《日本刑法典》第四十二条第一项,犯罪后自首可以根据其动机及具体情节适当减轻刑罚……”
“我知道了,”濑户孝枝接过手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谢谢你们,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