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琛啊,回来了?”
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还保持着跪在重金请回来的“妙云大师”的画像前的跪姿.
她眼窝深陷,胸前佩戴着一枚刻有精美纹样的木制佛牌,昏暗的房间内仅有的一束昏黄的光从“大师”的画像顶端打下来,金光闪烁,堆在一起长时间没洗的衣服的发霉味道在空中弥漫,一路钻进站在铁门边的瘦削的少年鼻尖。
他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却已经长得比他的母亲还高了。
“嗯。”
“这个月去捐功德金了吗?”
少年轻车熟路关上门、走到阳台上拖出一盆衣服的动作止住,迟疑半响,仿佛做了某种决定,口吻冷漠:“学校有活动,我拿去用了。”
女人的手指像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晃动起来,迅速起身,快步走到阳台上,瘦小的身影半陷在黑暗中,声线颤抖。
“什么活动要交那么多钱?你爸爸没给你交吗!?今天已经是31号了!我说过要尽早交的!交晚了就得不到祝福了!你——”
“这个月根本就没有31天!”
少年的声音自胸腔爆发出来,他自顾自拿起刷子和洗衣粉开始洗堆了一个星期的衣服,暴躁的动作把水搅得“唰唰——”作响。
“你也知道每个月2000块的功德金不少啊!?那为什么还要打给那个根本就不认识你的人呢!?”
女人的身体开始颤抖,止不住哭泣起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呜……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啊,那笔钱可以给我们带来好运!我只有一直交下去才能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啊!
那样你爸爸才会回来,才会多看我几眼,把我们都接回去,以后也会给我们很多钱啊!就算我不行了,还能保佑你多考点高分让他在乎你!你能有现在都是师父在保佑你……感恩师父……赞叹师父!”
她的声音愈渐高昂,只有在提到师父时无神的眼睛才会迸发出光彩,那是一个处在深渊太久终于看到一丝希望的人的眼神。
“呵,保佑你?”
少年停下洗衣服的动作,攥紧冻红的手,本该纯真的双眼在对准他的母亲时却充满了戾气和怨恨,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
“他要真保佑你就该把他的豪车卖了给你钱,让你给钱是什么道理?祝福?要你们给他筹款开生日会,他就站在上面挥挥手,再给点不要钱的纸条就是祝福?!你呢,成天又唱赞歌又磕头的,你信的是佛吗?是你自己的痴心妄想——”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落下,火辣辣的疼还停留在女人手上,少年只是倔强地扭过了头,喘出的的气在低温的空中形成了大片白雾,一个掌印还留在他脸上。
“对不起,小琛,乖儿子,对不起,我……妈妈没想打你的……只是你怎么能那么说师父……”
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一个长相老实忠厚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面色尴尬起来。
“陈小姐……顾——小琛,好久不见……”
“王叔。”
少年控制情绪的能力远超出他的年龄,脸上还留着半个掌印的他自顾自绕过待在原地的女人,拉开了餐桌前的椅子平静坐下,仰视男人的目光冷漠而锐利。
一叠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被他从书包中取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这个月的资料,成绩单、奖状、各种证书、老师评语都在里面了,你拿走吧。”
瘦削的少年衣着朴素,露出的手上还有冻疮,家里没有开太多的灯,那道像狼一样的眼睛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像一匹还处于蛰伏期的狼,竖起了浑身还沾着冰霜的毛,随时都可以把面前年长他许多,却显得弱小不堪的男人吃掉。
“欸,好,我走了……”
被叫做王叔的男人小心翼翼拿起那个文件袋揣进怀里,努力忽视了那个站在原地哭泣、目光呆滞的女人,思量再三,他悄悄侧过身,挡住了女人的视线,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少年。
“这是你让我办的新的银行卡,原来那张和那什么宗联名的银行卡账户已经注销了,以后的钱都会打到这里面来,这事陈小姐她……还不知道吧?”
“做的好,”少年把卡收下,冰霜似的脸难得消融了一些,“以后母亲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给她钱,我会看着办的。那边……怎么样?”
“据我所知,先生对您很满意。”
“和那个人比起来怎么样?”
王兵迟疑半响,有些犹犹豫豫:“他毕竟比你大一岁,但也没有很大的差距,再过几年等先生想通了说不定就会接你回去的……”
“养蛊的人,怎么会允许两只毒虫同时在一个盅呢?”
少年嗤笑一声,看向男人的目光深沉,“王叔,你要帮我,不仅是现在,还是以后,我要你完全站在我这边,我能给你很多。”
“是……”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张被用的有些旧的紫色的银行卡,上面的纹样和女人脖子上的木制佛牌上的如出一辙,飘逸的金色字体“如来”格外吸睛,在两个人之间晃出一道光,刚好遮住了少年的眼睛。
他握住银行卡的两端,用力一掰,卡瞬间从“如来”字样的中间断成两截。
“咔擦——”
女人还站在阳台上无声啜泣,面前的男人对自己诚惶诚恐,断成两截的银行卡被塞到男人胸前的口袋里,少年还伸出冻红的手拍了拍,像在确认有没有装好。
“这种东西,不要再让我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