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时光流转,五年,三年,都过去了。
不同的路、相似的景、一闪而过的路牌、指向横滨的里程...
影影绰绰,
树木扯出重叠的影,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坐车...”影幕间,森鸥外忽然开口,没头没脑地,起了话题:
“不被左右的行程,足以摒除挥霍时间带来的负疚感,令想象归于自由...”
“路边所见之一切,皆是空想素材,若见荒野,我便想象自己是蛇,穿行苦涩的寂静;见深林,联想起狩猎;斑驳旧城,又藏了哪般历史与记忆...诸如此类,视角无拘,乐此不彼,”
“沿途构建之场景,于我而言,是童年乐趣为数不多的,闲暇所在,”
声音安静地回旋着,不疾不徐,
窗外,几粒灯火倏尔坠落,一明一灭,如马灯回旋,又似星子拖着尾巴,
“是以并非什么勇敢之人,我之前半生,大多仅按计划进行,遵照家人的期望,成为医生,成为军人,后来....成为了,现在的我,而——,”
停顿片刻,男人笑了下,像是自嘲:“你看,作为医生的我,与作为军人的我,童年的我,爱好、所求、审美...都截然不同,有时候,我会想,他们是否是同一人,又是否,同属于我...”
改变之于自身,是否是一种更迭,乃至死亡?
“呼...”雾岛栗月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向下一缩,陷进椅子里。
“怎么?”
“有点意外,因为,我觉得您是很坚定的人。”他一直认为,森鸥外身上有一种坚守,像嶙峋的山,伫立的冰原。
“是么,”男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轻叩方向盘:“没办法,年纪大了,畏惧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黏糊糊的语调,像是半真半假的调笑。
但,没有回答。
怔怔的,雾岛栗月看着前方:“下雪了。”
盐粒似的白雪撞在挡风玻璃上,宛若遥远奔赴而来的微光。
*
2014.12.27,横滨。
不知不觉,已近横滨,沿海湾线绕了几个弯,他们将车停在了路边。
这儿大概是个偏僻的观景区,三两车位空荡荡,街边店铺关着门,四下无人,而街的另一边,一块空平台上,隔栏延伸出去,崖下潮声回响。
“爱丽丝酱,慢点啦,小心掉到海里去哦,”下了车,男人一边状若担心地呼喊,步伐却不紧不慢。
明明是自己想出来闲逛,还非要捏个爱丽丝,
雾岛栗月跟在旁侧,默默腹诽。
细雪簌簌,灯光昏黄,当他们行至平台,金发的异能女孩便消失了,再抬眼,对岸城市正恰巧映入眼帘,
天太黑了,海与天已没了分界,唯有灯火闪烁的横滨停泊在那儿,静静的,上下都没有依凭,悬浮在落雪无声的海上,在浩瀚无垠黑暗中,
任微光钩织它的轮廓,
起初很细小,每一点都看不清,但车灯流动起来,汇成了光河,码头如延伸的太空港,环路作星盘...而城市,它孤独的,漂浮在太空中,作一座不灭的光之泉,宇宙要塞。
“很美丽吧,横滨。”
耳畔响起男人的低语,雾岛栗月侧头去看,掠过淡青的胡茬,对方眼角的细纹隐在夜风里。
像是鞣制过的皮革一般,岁月流逝已使皮肤不再充盈,光滑与粗糙,留于同一张脸上,镶嵌其上的眼睛,闪着一种冰冷的光耀。
是将城市视为己有的野心与狂妄,以及更多的,一些别的什么,感怀吗?
他不知道,而对方已转过头来,垂眸看向他。
“若...”森鸥外替他拢了拢衣襟。
他继续分辨着,在那双暗红的眸中寻找,
或许...
这个人,也会担心自己的改变,或明知改变,却依旧...吗?
他们保持着一个相近的距离,亲近,却并非亲密,那双眼睛,洇着夜海,静默地注视他,像要诉诸一个可能。
心下微动,他明白了对方的犹疑,
若我败北...
若你败北...
雾岛栗月侧头,凑至对方唇边,以呼吸相抵,吐词低喃:“别担心,你所珍视的,这座城市,不会毁灭,必然长存,必然永生,永存不朽。”
说完,他啪嗒亲了对方一口。
一怔,森鸥外无奈。
输了啊。
他在心中苦笑。
天空有细雪洒落,沸沸扬扬洒了一地,他见白霜轻覆羽睫,渐落幽潭,而后,碧波融雪,盈起一点清棱的光,坦然,勇敢,毫不躲藏。
这细光,浓烈如绿石,足以湮灭一切衡量、评估、与计算,
深红与碧色对视着,最终,深红阖眸。
他揽住青年的肩,找寻柔软的唇.瓣,低吻。
不远处,一只普普通通的三花猫从车边路过,舔了舔被冰到的爪子:“哎呀哎呀,看来这回,笨蛋弟子彻底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