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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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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自血海中爬出,孤舟被晃得飘摇,此时,列昂尼德的头发、衣襟、皮肤,都已洇湿同样的血色,并在刀芷间左支右绌,

但,青年脸上的笑意是如此轻快,轻快如于荒漠见惊世绝景,金瞳缩为一点,他沉浸在超乎一切的愉悦中,惊喜,上升。

和他同样可悲的...哈,哈哈哈,和他一样的...凄惨之人。

哈,下一秒,骤停,他戛然收起了笑,

还真是...不过,也该够了吧,他举起了枪。

在步步紧逼的刀刃间,在凌迟般畅快的痛楚里,大步上前,

血花寸寸迸溅,劲风席向他脸颊,夜色撕拽衣摆,他将漆黑枪口指向女孩。

瞄准对方,扣下扳机,只要[嘭]的一声枪响,一切便都结束了。

那便是终结了,

杀死对方,然后回到船上,杀死阿斯洛卡利,一切便走向终结,然后呢?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绷紧又松开,又绷紧,反复颤抖,

然后呢?

碎裂般的瞳孔中,光影闪烁,一如他翘起的嘴角,因激动而扬起,还是...

为什么,要犹豫?

不,他没有犹豫,只是...哈哈,疯狂、憎恶、咬牙,狂笑,混乱不清,无可抵御,扣动扳机...

[啪],

就在这一刻,利刃划过青年胸.前,擦着心脏,划破衣袋,一颗金红宝石落了出来。

那是...

骤然回头,列昂尼德本能地伸手抓向宝石。

然而刀光已至,

不止一道,如汹涌的咆哮,如绞肉的风暴...寒光拂过他的手指,而那颗宝石,——聚集所有意识与恐惧的信标,在下坠间,倏尔破碎,

短暂而快速,过程竟显得微不足道,

像是被一阵风吹过似的,

精美雕琢的十二切面连刀刃都不及映出,便于白光中无声崩解,

如砂般消散,徒洒下一串晶莹碎光。

光映在青年眼中,仿佛时间被拉长,

这一瞬,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瞬,

冗长、寂静,

他意识到他的好运结束了,他意识到他已越过边界,已空悬于高空,

但,又怎么样呢?

或许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幸运,不是大彻大悟,只是忽然就想起来了而已,

——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

从来就不是[幸运],

他从不曾为自己带来哪怕一丁点好运,他曾将施予他人的灾厄当做幸运,却忘了,那份[厄运],

带来[有利]的同时,同样也可伤及自身,正如此时、正如一切过去与未来。

只是[灾厄]罢了。

借他手流于人世,却从不取决于他,伊娜、父亲、母亲、西汀库克...只有层峦迭起、永不停息的灾厄、只是不断地让周围之人陷入厄运罢了,哈,哈哈,他才是灾厄之种。

他才是所有厄难的源头,却妄图假借公义之名。

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已经记不清了。

巨大冗杂的空白中,一切都仿佛失去知觉,什么心情也没有,内心连惊讶也少得可怜,连思考都停止,除了晃神。

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吧,

知晓一切,也欺骗一切,而现在,什么都不再剩下了,

刀光停下了吗?

他不知道。

身在何方?

在楼宇的边缘,外界、倾塌。

——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宝石,却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失去重心的那一刻,真的没有预料吗?

他应当作出反应,他应当仍有余力,他本该,伸出手...

但在那以前,又为什么?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夜空,

——逐渐颠倒的,城市与高空。

他本以为自己会伸手抓向天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地攀住边缘,不甘与愤怒化作的钢针利爪会从他骨血中刺出,钉在墙上,钉入这空无的世界,死刺在空气里。

他本该不甘就这样死去,仰面朝天、或脑花飞溅、肝脑涂地,抽搐的凋零,他的痛苦犹如实质般存在,就在那儿啊,

就在他的身体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古老的炉芯,时刻鼓胀着,还不足以撑起他的肉.体,让他上浮吗?

施予他人痛苦的欲念压缩澎湃在他的胸腔,晃荡着,像水球,却冲不出屏障,那层屏障是什么?血浆奔涌,枭叫着远离,无力挽留,而他燃尽后,还有什么可以被剩下?

他本渴望燃烧殆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拖入暗火,烧灼溶解,焚尽成为灰烬,他本该...

但,在无限拉长的坠落中,狂风呼啸,恍然间,他终于回到了那世纪之初的冰雪北国,

温雪埋葬他,中和他呼出的热与炙意。

他的胸腔在雪下燃烧,又被雪熄灭,那些旧的、温热的、昏黄的、模糊或清晰的通道、声音...笼覆而来,

他听见玛芙娜在锁孔的另一边摆弄餐盘,化开的冰水在炉子上汩汩作响,冒泡,那些碎花的餐布、嘎吱作响的摇椅、邦达列夫沉默的胡茬、伊娜的笑与喊闹...以声轻阖他的眼。

那时候,没有阿斯洛卡利,也没有费奥多尔,只有他,他的姐姐,他们一家人。一切还未沦陷,一切尚未梦醒,高空苍白而无云,阴沉,昏暗,浓雾闷燃,但那灾难下的巢穴还未倾覆,仍在寒风中,灯光昏黄,笑语阑珊,所有的灾难都还未到来,所有的黑暗都不曾侵袭,他脆弱的世界,仍藏于卵夹,——于疯狂潜伏的混沌中,一切安好。

为什么,没有伸出手?

连抓取也感到了无力。

夜空陡转,高楼倒斜,星子与灯光层叠铺开,如瀑织般在黑夜裙摆镶了碎钻。

哈,他听见自己在狂笑,无可抑制,在风中,在碎裂的烟尘里,他看见死去的伊娜、死去的邦达列夫、玛芙娜...还有仁慈的,安东神父,

去他.妈的,哈哈哈哈,

他在幻想中竖起中指,他憎恨那规则,却深陷其中...那屎一样的规则,屎一样的正确。

[你当爱你的主,以审判罪人,拯救自己,拯救你的家园...]

他看见费奥多尔,去他.妈的拯救,他本还打算背刺这人...

[不必犹豫了,去做你想做的...]

他看见阿斯洛卡利...哈,去他.妈的想做,见鬼的神父,见鬼的阿斯洛卡利,见鬼的,

——神与世人。

红发翻飞,青年在狂笑中坠落,

如一只血色大鸟,像一团焚烧的烈火,血珠因重力而上浮,静止不动,只有血吗?

也许,只是也许,

或许在某一刻,漫长坠落仅有的瞬息里,一粒泪水从眼角滑落了,混着血,很快地蒸发、殆尽。

会有人看见吗?

列昂尼德不知道,只是...

像冰雪,像北国,

呼啸的风里,他任由自己落了下去。

世界的灾难于他,本就是一场巨大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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