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很好。”雾岛栗月回答。
一阵轻笑飘来,以示他掩藏的拙劣。
“对了,阿斯——,”
时隔两年,对方又再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音节被拉长,微翘的滑音,莫名缱绻,用以释放信号,
——很多时候,雾岛栗月都觉得,每当这个人这样叫他时,他在其中听见自己,就如同狗听见哨声。
他听见对方说,——[mine],我的,寒月。
每一次,他都这样轻易地被带走,卷入某种节奏,
而现在...
费奥多尔拨响了弦音:“还未祝贺你,你十八岁了,”
“国际法中的成年日,广泛性行为允许的年龄...不过,我恐怕,你并没有为自己找一个适合的——”
遥远的声音一如既往优雅从容,轻抚一般地吐息,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
“练习者,”
“那个男人,想要你成为一个完全受控的傀儡,这太贪婪了不是吗?”
疑问黯淡了光线,而船舱墙壁上栖息着影群,
它们藏在木板与木板的缝隙,悄无声息,缓慢游移,
雾岛栗月盯着墙,尝试挣脱出来。
他没有回答,试图发起新一轮诘问:“不是你选择了他吗?你将我转赠于他人,并欣然附上了说明书。”
一如将狗绳转交至他手。
两年前,森鸥外收到的那份资料——关于1407号异能力体的实验记录,显然出自费奥多尔。
当然,并非全然真实,
那其中删去了有关[卡波利尼亚]的部分,并将罪名转嫁到了淀切集团头上。——却也足够了。
足够当时的森鸥外掌控更多了,
医生由彼接过绳索,剖开他的心脏,将他捆缚于前。
“只是暂存。”
“哦。”
苍白的单音并不怎么相信。
“你大可以离开,你的四肢受控于你的头脑,与行为。”
费奥多尔的陈述却令事实悄然发生了改变,质疑被抛了回来,
一瞬寂静,忽而失语,
雾岛栗月听见自己呼吸的消散...
继而缓缓吐出,“你在哪儿?”
他不得已转移了话题。
透过散碎的电流音,听筒传来波浪的声音。
“我在海边,加利福尼亚的西海岸,在,同一片海的另一侧...”
十六个小时的时差下,东京的夜晚于大洋另一边不过五六点的清晨,
海风徐徐,头戴白帽的青年裹着大衣,缓步行于海滩,四野空无一人。
烟蓝暮色弥散如雾,天际泛起鱼肚白,
海浪哗啦哗啦冲上岸,砂砾潮湿柔软,
按着耳机,费奥多尔遥遥望向了黑海,西面,
那里仍是一片岑寂的黑夜,海水如墨晕开,由浅至深,离岸越远便愈发深邃,直至远方,黑潮翻涌,与夜幕不再分明,
黑黝黝的,却好似仍有一线浅光悬浮在那儿,或许,是东京霓虹遥远的反光?
而海是联通的。
他们之间相隔了一个白昼,或一个夜晚。
“还记得吗?”
置身晨曦,费奥多尔在风中低语:“绿草如茵,阳光于硕果累坠的葡萄架洒落斑驳,溪流倒映天光,几只边牧,几个牛仔,还有如云般的牧着的羊群...”
“那时候,我们曾说过,去圣土多奈多买下一片草场...”
低缓的叙述在云雾间穿行,轻盈的,拖着尾巴。
记忆萦绕鼻尖,雾岛栗月几乎嗅到了那气味,——从窗缝中飘入的风雪,还有,费奥多尔毛绒绒的衣领扫在他脸上时,清冽又干燥的温暖。
彼时,柴火劈啪作响,他们曾缩于暖炉边,说一些无意义的设想,“把房子建在海边...”
听筒的声音于他脑海中,与记忆并行:
“日落时,海流送来温暖的潮湿,霞光将屋顶映得金黄...”
费奥多尔会在南方养好寒疾,如果没有,他就把锅子般到院子里,一边给病人煎药,一边守着红彤彤的锅子,和对方一起看太阳从海平面落下去。
那时,他曾想过这么远...哈,
这个人,总有这种魔力,将言语化作使人深陷的淤泥,抑或尖刀...轻易于一瞬便将他拉回过去。
又或许,只是他们太过熟悉,相知甚深?
他们曾分食同一片黑暗,那黑暗,苦涩却甜美。
终于,定了定神,雾岛栗月开口:“但你放弃了。”
“我弄丢了你。”
“出于深思熟虑。”
“出于迫不得已。”费奥多尔玩弄着词句:“而你,仍为此介怀,却不再愤怒。”
“我不得不接受,我已接受。”
“这很好,我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然而,旧时光却总是难以离去,一如船只身后的尾流,我想,我们共同的旧友,——列昂尼德,他终会追寻而来,抵达陆地。”
“他已经来了,借由你之手,送至我身侧。”
“那你要小心了,雄狮饥肠辘辘,脑髓间充斥着怒火,理性烧却,那是一头真正的野兽,初出茅庐,蛮不讲理。”
语言的精妙被玩弄于股掌,栩栩如生地展示画面:“他不会杀死你,却渴望生食血肉,撕咬你。”
再生动不过了。
雾岛栗月眨了眨眼:“而我早有准备。”
猎手正安静以待,匿身于流动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