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本就是双向的,他需要这个,需要一些重塑?期待?需要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用以填补或支撑,而现在,他快十八了。
他还想起...北国的寒风呼啸涌来,一些往事...
宛如虚幻的鸟,伸展透明羽翼,一直在那儿,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忽上忽下,盘旋,向它坠落。
他准备好了吗?
他不知道,也许他希望有更多一点时间,好让自己好整以暇,
但这毫无意义,下一站是横滨,若他坐过了站,若他不停留,若他一直向前,将去往哪里?
天色骤然黯淡下来,就像有一块黑布突然将四野拢盖,巨大的黑色森林拔地而起,粗如巨蟒的枝条如浪涌般编织缠绕...
它们在窗外生长,联结成网,封堵列车的门,拦住去路,列车越行越缓,铁轮在轨道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刹车声,刺比金属尖啸。
但车上乘客却毫无所觉,犹如定格般,头也不抬,仍一动不动坐着。
雾岛栗月望向远处,窗外已经全黑了,再没了一丝光,
若非拥有超出常人的感知,他本不应看见,看见那些盘曲虬扎、如森林般的黑色菌丝,——那不是森林,那是放大了几十数千亿倍的菌群,他在菌群的内部。
然后,一些画面接着出现,泛澹幽蓝的光,似幻灯片般投射在面前的窗格。
播放他的旧梦,
——还在[羊]的时候,他和绘里捡了钱,女孩开心地牵他去逛超市,在超市里精打细算地挑选零食,明明很舍不得,连一个棒棒糖都要咬在嘴里很久,却会把更多的糖给他。
那时,中也还不是黑手党的成员,不是任何人的下属,带着白濑那一大串人路过,橘发张扬又肆意,冲小鬼们做个鬼脸、随手扔几包零食过来。
还有很多,记忆的投影流淌变换,——黑发少年坏心眼地将棉花糖塞进他手里,背着他在黑夜森林里穿行,在充满阳光的书楼握住他的手...
[偶尔,也作为人类感受一下阳光吧,]
彼时,那个人的眉眼那样温和,像是壁炉边,暖光在玻璃杯与威士忌中摇曳的影。
很多很多...芥川银将绷带绑在他手上,以下犯上地戳他的伤口,抱怨总被添附工作外的麻烦,而芥川龙之介在远处瞪他;
还有梦野久作,时常莫名其妙生气,又企图拿枕头追杀他;
而后是泉镜花,嗯,这个比较让人欣慰,他从前上司那儿学来的摸鱼精髓似乎终于找到了传承、还有红叶大姐、广津老爷子,许许多多...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女孩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身旁,坐在侵入车厢、扭曲横亘的菌丝树干上,是绘里,
她偏过头来,轻轻弯了弯唇:“好久不见,栗月。”
雾岛栗月怔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很轻很轻地出声:“好久不见。”
“嗨呀,不要那么严肃啦,”女孩跳下去,拍了他一下,蹦蹦跳跳的,又坐到对面的枝干上,晃荡着腿:“说起来,你在犹豫什么,不想回去吗?”
“我不知道。”雾岛栗月讷讷的。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要自由地活下去。”伸出拳头,绘里做了一个向前冲的手势。
“可,什么是自由?”
“自由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听从自己的心?谁知道呢,”收回手,女孩微笑起来:“逃避也是自由,不逃避也是自由,我只是你的记忆,是你潜意识构筑的幻像,若我说出答案,是你早已有了答案。”
“所以,我只能说,你准备好了吗?”
雾岛栗月久久地凝望女孩,她好小,脸上仍带一块黑色的胎记,却似乎,比那时爱笑了许多,这是自己的记忆?在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吗?
那个胎记,像是一个开口的洞,露出内里,与无数黑色菌群一样,由粘连的菌丝填满,羸弱的触肢在其中蠕动游移。
注意到他的目光,绘里眨了眨眼,细小的菌丝顺着她的脸爬出来,缠绕覆上她的眼,
她偏了偏头,用手指勾起它们,看着它们如蛇般在指尖缠绕,逗弄它们,像逗弄一群小动物,
然后,她说,“别怕,我们是世界的菌群,是孢殖工厂,伤害与抛弃,我们早就不再害怕了不是吗?”
雾岛栗月猛地低头,他看见那些黑色的,枝干与触须,从他身周延展出去,如同四肢手脚,
而他是菌群的中心,他是它们,是他包裹了整辆列车,侵染天空与海洋。
“醒来吧,你早已有了决定,”
一如昔日般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女孩落至他身前,注视他:“离开只是设想,而设想的根本在于你知道那是不可能,因为你早已决定面对。”
“快去吧,别犯拖延症啦。”像在催促上学迟到的弟弟,她用力推了推雾岛栗月的肩:“呜嘿,你到站啦。”
黑暗散去,菌群消失,雾岛栗月醒来,
原来,他睡着了,做了奇怪的梦。
雾岛栗月走下车,车站明亮的光线与熙攘人群再次映入眼帘,菌群与植物开始呼吸。
仍是这片土地,仍是这片海,——他曾千万次连入这片土地,在植物的呼吸中,宛如沉眠于泥土,——他久别重逢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