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时光真的好漫长,只要没有别的事,他总能一个人一呆就呆上一整天,变幻莫测、时雨时晴,曾是他眼中的海。
而此刻,仍是同一片海,与他在镭钵街之所见相似又不同,
它空旷而辽阔,不问发生了什么,不论过去了多久...波澜不惊,潮起潮落、依旧,在那儿。
“心情好点了吗?”
“...嗯,”
原来,中也带他出来,是为了让他开心吗?
他重新看过去,
长风拂面,将对方的声音缓缓送来:
“有时候,我觉得可以一直向前,把所有开心与不开心、面对与逃避,都远远甩在后面...”
暖金掀起的橘色发丝,在风中飘扬,几乎要融进光里,
“仿佛只要一直向前冲,就可以越过时间,将一切重来...”一瞬怅然中,中原中也的眸光倏尔悠远,
而后返还,泛起一个略微局促的笑,
不动声色,将未尽之言与无尽的余日温和,都藏进了垂眸一瞬的低影里。
然后,他忽然伸出手,狠狠揉乱了雾岛栗月一头乱发,并恶狠狠地说:“总之,我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你要是敢学青花鱼玩慢性自杀的话,我一定会揍到你忏悔的。”
紧急进修的教育学干脆粗暴到令人发指,但...
傍晚,星幕垂落下来,
凉爽的晚风里,雾岛栗月坐在机车的后座,抓着中原中也的衣角,沿着海边公路慢悠悠地回家。
当他仰着头,看向天空,有风吹来,绚烂的晚霞高挂天际,
不知怎么的,他忽忍不住弯了唇。
*
于是乎,这天以后,雾岛栗月的日常开始逐渐恢复正常,或者说,不得不正常。
[从今天起,我来监督你,按时下班、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唉,栗月,要当心小小年纪就早衰啊。]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理所当然将雾岛栗月所有家当都搬进了自己家里。
就这样,雾岛栗月被迫回归了早睡早起、认真吃饭的科学作息生活。
然而,生活是规律了,但挨的打不一定能揍回来,揍过的人,却一定会回来揍你。
风声如厉,再一次被黑刃卷起、抽飞、狠砸在地上。
雾岛栗月蜷起身子,猛喘了几口。
两个月以来,这样的情形似已重复了上千次,
训练场仿佛已变作斗兽场,困于其中的两个人,或两只野兽,不断困斗厮杀着,伤痕累累,不眠不休。
一人苟延残喘,沉默苦受,一人无声嘶吼,以烧却理智般的献祭,换取力量,立于不败之地。
局势完全就是一边倒,
[罗生门]化作的黑兽张牙舞爪地再次袭来,撕咬着,发出咆哮,
雾岛栗月勉强打了个滚,避开,但还没等他撑起身子,便又被人踢中腹部,踹了回去。
疼痛抑制不住发出喘息来,但...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他却被天花板高坠的灯光晃得失了神,
如果,就这样呢?
冷汗浸湿的头发黏糊糊的,遭受重击的内脏疼得令人想吐,可,竟就只是这样罢了,
一瞬中,思绪仿佛飘了很远,
放在身侧的手指努力抽动了一下,他没能起来。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罗生门]的尖刀擦着脸颊刺进地里,然后,他被谁抓住衣领狠狠提了起来。
入目是一双愤怒的眼睛:“你这家伙!”
以一种如凶兽般立刻就要扑上来撕咬的神情,芥川龙之介的眼中闪着灼人的光,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火:
“你这个家伙!!!”他又重复了一遍,发出低低的嘶吼:“自以为是的,在愧疚什么?啊?”
“你有什么资格,将那个人的离开归咎于己?”
那双眼睛,冷灰色的,一动不动,盛着钢铁冷却的废液,余温猩红,却宁死也不甘就此沉寂下去。
当那视线刺.进来时,带来的疼痛竟是新鲜的,令雾岛栗月怔住。
这是他的自大吗?
可是...
他是否已夺走了太多?
芥川龙之介的老师、中也的搭档、黑手党众人信赖的干部,他是否让所有人都经历失去,
若这是自以为是?...可太宰先生的离开,不正是他自行其是所导致的结果?
“少自以为是了,做出这副的姿态,这种样子!!你以为单方面被施暴能够弥补什么,方便让我泄愤吗?”
芥川龙之介的咆哮还在继续,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像含着砂砾摩挲的痛苦,“你到底在看不起谁?”
他松开雾岛栗月的衣领,竟又诡异的平静了下来:“我不会放弃的。”
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
“绝对不会放弃,我会不断变强,强大到足以、完完全全、多到有余地去获得认可。”
“而你,作为他承认过的人、我承认的对手,最好别这样软弱无能,”
“否则,会显得我很蠢。”
抛下冷冷的一瞥,芥川龙之介大步离开了。
*
是夜,雾岛栗月一动不动被中原中也按在沙发上,然后,一个OK绷准确贴上了他的额头。
“Perfect,”中原中也拍了拍手,仿佛大功告成,利落地赶人去睡觉。
雾岛栗月乖乖听话。
不过,关了灯,躺在客房床上时,却又忽然睡不着了。
一会儿摸摸脑门上的创可贴,一会儿眨眨眼,他在黑暗的拥围中,发起呆来。
他想起中原中也,中也家里的被子软乎乎的;
想起芥川银,明明是芥川龙之介的妹妹,却总先来给自己处理伤口,唔,也可能是他被打得更惨一些...
还想起红叶大姐,蛋皮三明治真的很好吃、还有广津老爷子,在他上车时会灭了烟,会把车载空调开高几度、还有芥川龙之介别扭的安慰...
或许,不知不觉,他与人间竟已有诸多联系,如丝如网般勾连展开。
雾岛栗月又眨了眨眼,拉上被子,棉花软乎乎轻飘飘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一根紧绷的弦无声消失了,
他沉沉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自觉精神满满的雾岛栗月早早起床,他打开冰箱,打算负责今日双人份的早饭,然后——,
原来中也屯了这么多牛奶啊。
他看着冰箱内的情形,以拳击掌,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