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昔是看着他长大的,自从父亲逝去,谢昔便成了唯一的依仗,自己一身的仙法,剑术皆来自于他,于他而言,谢昔是个亦师亦父的存在,只是自己逐渐成长,时光却在他身上留不下半分痕迹,他仍是初见时的模样,半分未曾改变。
他知道那片山下还有谢昔留恋之人,是他存在世间的唯一缘由。
厉玄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俯身推了下谢昔,将人从梦境中叫醒:“你真要在这山上睡觉?到时候迷路我可是不会来帮你的。”
谢昔迷迷糊糊睁开眼,拍拍身上沾的杂草,理所当然:“一躺下就不小心睡着了,用法术直接将我送回去吧。”
厉玄明撇撇嘴:“你倒惯会享受。”说着便口中念咒,手下掐诀,只一瞬息二人便到了住处。
谢昔没有要请人进去坐的意思,只摆摆手道了晚安,进屋便要将门合上。
厉玄明看着谢昔,无来由的感到不安,有一种只要谢昔进了这个门就再也见不到的错觉,无端让人心里发慌。
纠结良久,眼见那扇门就要在眼前合上,未加思索便把人叫住:“谢昔!”
谢昔关门的手一顿,面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沉默良久,在话一出口的瞬间厉玄明就后悔了,什么见与不见的,隔了十五年不还是见了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像女人一样多愁善感了。
“嘴硬?”谢昔适时提醒。
看着他被月光照得冷白的下半张脸和瘦削的身体,一句话在厉玄明脑中成形,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便已然说出口。
“你还得活,别死。”
谢昔显然被这句话弄得一愣,不知他为何忽然说出这一句来。
见他没有回应,厉玄明暗恼自己的杞人忧天,什么活啊,死的,没劲极了。
“目前死不了。”
一句云淡风轻的话飘入耳中,厉玄明听得出来,那人根本不在意生死,对他来说死不过是生的归宿,是人世一切的终结。
厉玄明得了这样的回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难看至极,匆匆点头告辞。
谢昔回到屋中仰头打了几个哈欠,摸索着洗漱,他摘下眼睛上的白布,在旁边放好,情不自禁抚上双眼,手下触感诡异,只这一下谢昔便不敢再摸。
屋中点灯与否对谢昔来说几乎没有区别,若硬要说,便只有少去点灯熄灯的差别。
此时屋中并不黑暗,今晚月光朦胧皎洁,顺着窗照进来,将屋中东西照得清清楚楚。
一束月光照在谢昔脸上,得以窥见他面具下的真实。
拥有谪仙之姿的俊朗青年,此时一张脸却极其骇人——本应是双眼的地方此时却只有两个空落落的大洞!
其状十分诡异,两个大洞周围还皆有一个深刻疤痕,似是在昭示主人的决心,伤痕尤深,虽已经过时间的打磨却依旧难以掩饰那曾经的惨烈。
谢昔囫囵洗漱完便重新将白布绑好,又将秘雪剑拿出擦拭了一遍,直将剑身擦得纤尘不染,他注视着这把剑,良久倾身在剑上落下郑重一吻,像拿着一个易碎物般将其放回剑鞘里。
躺到床上,便陷入梦中。
他又梦到了那个人。
梦里的一切都美好到失真,好似时光回转,他还有一双健全的眼睛。
他看到那个人笑着,温柔地将一包点心放到自己手中,他嘴唇不断张动,在说着一些话,梦中的自己听不清,但他想那一定是一些极为好笑的事,不然为何他笑得那么开心呢?于是梦中的自己拼命地向他靠去,好让自己听得清楚些,但好像无论如何都跨不过这道屏障。
猛然间,眼前的画面一寸寸龟裂,像飞沙走石一般全然崩塌,他出现在一片树林中,手中一柄长剑一瞬将面前之人的胸膛洞穿,一片泥泞声响起,长剑带出几点猩红落在脸上,谢昔觉得那血一定烫极了,不然为何会痛到心如刀绞呢?
梦中的他扬剑一转,重新对上一人,赫然对上一张极其陌生却又熟悉的脸,那人此时身穿一件白色衣服,上面满是灰尘破洞,头发凌乱,一双眼瞪大惊恐地看向眼前人,谢昔在梦中见到那人瞳孔中清楚地映着“自己”模样。
利剑抵上胸膛,那可怖声音即将在耳边响起…………
“呼,呼,呼……”谢昔喘着粗气,猛然从梦境中脱离惊惧犹存,此时他气息不稳身上的衣服已然浸透了冷汗,。
此时已然天光大亮,他扶着胀痛的头坐起身,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忽然惊醒,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