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惠嘴角抽搐,他这个时候倒真像个六岁小孩了。
“我一直以为悟大人特别勇敢,现在看来果然是我误会了……这颗我珍藏许久的饴糖,本来想等你喝完药就送给你……算了,我还是自己吃掉吧。”
被子被悄悄抬起了一个角,他用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瞅着他,“少骗人了,惠身上根本没有糖!还有,激将法对悟大人没用哦~”
“好吧,我确实没有糖,”惠绞尽脑汁,“但是悟不是喜欢玉犬吗?你想不想看看其他小动物?”
那只眼睛一亮,又怀疑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悟大人那么聪明,我怎么骗得过你?刚刚还被你拆穿了一次不是吗?”
“你最好是。”他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蹙着眉、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随即拿起旁边的热水漱了漱口,把嘴里残余的药味儿压了压。
“现在兑现你的承诺吧,小动物呢?”
“你转到那边坐,再把眼睛闭上,我说‘好了’之后,才能睁开。”
“是惊喜吗?那好吧。”他抿唇笑了笑,难得听话地照做了。
惠手忙脚乱地找了半天的角度,“好了,睁开眼睛吧。”
五条悟满怀期待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是活蹦乱跳的小动物,而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影子——
一只鸟的影子嚣张地占据了大半面墙,它在空中飞行盘旋,然后急速俯冲下来化作一只巨犬——
巨犬机灵地抖了抖耳朵,随后骄傲地仰天长啸——
一条巨蛇拔地而起,张大了嘴巴,蜿蜒着向上再向上——
一只兔子仿佛是从它口中钻出来的,重新蹦回地面,落地后却变成了一头大象——
大象左右摇晃着似是甩着周身的泥水,长长的鼻子柔软地向下绕了个圈——
一只虾蟇出现了,接着是轻盈的鹿,健壮的牛……
并不是真正的小动物,但那些活灵活现、不断变换着形态的影子仍然让他看花了眼。
那一刻,他忘记了身上的病痛,忘记了自己尚未完全恢复的眼睛,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忘记了所有痛苦的记忆,只记得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唯有他和惠二人、与光影闪动间墙上四处跳跃变化的各种动物……
*
不知何时,两个人都睡了过去。
半夜,禅院惠梦见了比小山还要高的白发男孩,他做了个鬼脸,大声喊道,“让你骗我喝药!”
接着就朝他的方向倒了下来,他被压得喘不上气,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就发现那个害得自己做噩梦的家伙正趴在自己身上睡得香甜。
两床被褥被推到了一起,应该是悟在他睡着后移过来的。
仍然感觉呼吸困难,他无奈地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挪了下来,让他和自己并排躺着。
暖融融的小身体主动贴了上来,握住了离他最近的那只手。
“抱歉,把你吵醒了。”
“唔呣……没有,是我梦到皿婆婆了。”他的声音很小,小到连五感敏锐的惠都快要听不清的程度。
惠心里一揪,侧过身,用另一只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
“我从记事起就知道,皿婆婆很讨厌我,虽然一直是她照顾我,但那是她不得不那么做。
绝大部分时间里,她把我当成空气,小部分时间里不停的咒骂我、诅咒我,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她会因为我长得像母亲而温和对待我。
我一直以为她讨厌我讨厌到恨不得杀死我,因为她总是叫我‘去死’。
可是两个月前的一天里,家里的结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裂开了,一头二级咒灵钻了进来……
没有人来救我们。”
他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没有人,来救我们。
皿婆婆为了保护我,把我塞进了壁橱里,还从外面落了锁。
可她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呢?就算在生死危机前变得能看见了,也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她被咒灵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在哭喊,在尖叫,在哀嚎,在乞求,那声音好像就在我的耳边……
生命力顽强就是这点不好啊,直到她的心脏被吃掉前,她都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惠问。
“因为我的眼睛。它在好着的时候能看到很多很多信息,区区一块破木板怎么拦得住它?
我终于知道她没有那么讨厌我了,在危险面前,她近乎本能地选择优先保护我。
可现在知道也晚了,结果就是她死了。
没有人来救我们。”他第三次重复道。
“如果她放弃你跑掉的话,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了。”惠想明白了悟想表达的意思。
“是啊,可惜她没有。”悟说,“到死也没有后悔过。”就像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