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秀香只听见“噔噔噔”的下楼声逐渐变小。
“妈,我刚才说的那些,小月都听到了?”确认祝及月离开后,祝玉婕才冒出个头,问尤秀香。
“应该没有。”祝及月刚才一只低着头,尤秀香视力不好,没看见孙女变红的眼眶。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一个当姑姑的,这么多年一直当着孩子背着孩子的挤兑你哥和嫂子,合适吗?”
祝玉婕本来还有所心虚,一听母亲责怪,便犟起来,“我说的又没错,哥和嫂子确实是把孩子扔给您和爸就不管了啊,这么多年谁把她带大的祝及月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她听见了也没事。”
她这个小女儿向来脾气大又古怪,尤秀香年纪大了,难得和她争论,也不想指着晚辈的鼻子说教,又回到厨房打扫卫生。
祝及月跑到三楼就停住了脚步,倚靠在贴满了小广告的白色墙壁前。
楼道的感应灯久久未感应到声音便熄灭,暗黑如墨的楼道,掩盖住她眼底的一片猩红,黑暗之中,祝及月眼里积攒的泪水夺眶而出。
今天是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本该是个圆满美好的一天,偏偏让她听见了这些难听的话。尽管这样的话祝及月早已听祝玉婕讲过几百次,可每次听到也还是会难过。
她的小姑,从头到尾看不起她那对不争气的爸妈,嫌她是个累赘。
旧小区不隔音,在楼道随时都会有人来往,祝及月就算是哭,也只能捂着嘴,俯身低头小声抽泣,可她就算是小声的哭,也不能哭得尽兴。
想起爷爷还在楼下等她,祝及月努力憋住泪水,抬手在胸前反复翻转,平息着自己的呼吸,抬脚下楼时抬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
等了许久,还不见孙女下来,祝和溢打算上楼时终于看见了祝及月。
“爷爷,扇子拿来了,我给您扇风。”
祝和溢原本是想问祝及月怎么去这么久的,可一听见孙女的声音就察觉出不对劲,“小月,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感冒了,鼻子有点堵。”祝及月偏头,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刚才自己所听到的那些话,那么这个家平时那些看起来和平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走吧,我陪您散步。”说完,祝及月飞快扯开话题。
祝和溢点头,拿起扇子,一边扇一边说话,“小月,收到通知书的事你告诉你爸妈没?”
在家听见爷爷叫她陪着散步时祝及月就觉得不对,觉得爷爷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跟她一个人说,眼下爷爷说的话证实了祝及月的猜想。
祝及月抿唇,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然, “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发消息跟他们说过了。”
他这个孙女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和自己父母关系一般,他一直都想让他们关系和缓一些,现在知道孙女主动和儿子儿媳联系,祝和溢放心不少,“那是你亲爸亲妈,没事多很他们沟通沟通。”
“我知道了,爷爷。”
见祝及月像个机器人似的回答生硬,祝和溢拿扇子轻轻拍了祝及月手臂两下,有些无奈的笑着,“你每次都是说得好听。”
聊过这一话题,祝和溢才向祝及月提起他原本要说的事情,“办升学宴的事情你有不有什么想法?日子定在哪天,请些什么人,还有你同学要不要请,这些你都跟爷爷说说。”
祝和溢虽然年纪大了,但不像大多数传统家长那样专制,升学宴是为祝及月而办,所以他想以祝及月的意见为先。
“我没什么想法,您和奶奶安排就行,同学也不用请,现在放假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安排,到时候把挽乡叫来就行了。”
“对,挽乡是个乖孩子,又是你最好的朋友,她一定要请,其余的事我和你奶奶明天跟你爸妈再商量商量,尽快早点定下来。”
等祝及月和爷爷散完步回家时,小姑和表哥已经离开,看着只有奶奶一个人的客厅,祝及月无声松了口气。
要是小姑还在这儿,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晚上洗完澡,祝及月把换洗下来的脏衣服丢进脏衣篓里,尤秀香刚好从阳台上收完衣服下来,看见洗衣机前的祝及月,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色卡片,“小月,这个卡片是我上次从你洗干净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来的,还要不要?”
尤秀香不识字,不知道卡片上写的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从祝及月衣服口袋里掏出的,虽然跟着衣服在洗衣机里转了一圈,但还是有可能有用的。
以前有一次,她给祝及月收拾卧室时就因为不识字的缘故,把她一份重要的资料不相信收走了,从那以后,她做这些事都谨慎了些。
祝及月弯腰把脏衣篓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按下启动后洗了个手才起身走过去,“什么卡片?”
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卡片,她摆摆手,“都泡水了,肯定也没用了,扔了吧。”
尤秀香:“就这个,黑色的,你看看,真没用了我再扔。”
看到奶奶递到面前的卡片,祝及月怔愣了几秒。
这张卡片已经失去它原本的样子,硬阔的边角因沁水后晾干的缘故微微翘起,上面的字也已经消失一部分,但一个人的名字仍留在上面,烫金字样和他人一般依旧端正。
这是李言诏给她的那张名片,祝及月看到卡片的第一时间就想起它的来历。
“你还要吗?不要我就帮你扔了。”尤秀香见祝及月半天没吱声便开口,她的回忆戛然而止。
“要。”像是害怕奶奶真把它扔了,祝及月抬手飞快的拿走名片。
其实祝及月也不明白自己这略微带着着急又有些害怕的反应代表了什么,她明明都把这名片忘得一干二净了,偏偏现在又舍不得奶奶把它丢掉。
睡前,祝及月拿着这张名片在手中翻转,认真看了好一阵,指尖轻轻拂过那一串缺少了数字的电话号码。她再也没有机会知晓这串完整的数字。
这个电话,她也没有机会拨通。
许久没有过的酸涩感再次涌上心头,祝及月暗叹口气,把名片扔在床头柜上,熄灯睡觉。
当晚,祝及月做了个梦。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李言诏,梦里,她依旧叫他李先生。
对方手里捏着那张旧名片,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叫她祝小姐。
梦醒时分,祝及月恍惚之中还能听见那句低音呢喃的声音在叫她。
现实里的李先生太过清冷板正,梦里的他却温柔得叫人沉溺。
好在祝及月的梦被早晨的闹钟声及时打断,没有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