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妈妈和香菱在院子里交替着转石磨。
这石磨又沉又重,两个人一齐用力才推得动。
但正因着石磨慢速的研磨,磨出来的浆细腻柔滑,是任何打浆机都比不了的。
将提前泡发好的大米从孔里倒进去,手用力推动石磨转盘,顺时针转过几圈后,便有奶白色的浆液汩汩地从石磨缝中流出来,汇成一条小溪,沿着木槽一点一滴落入桶里。
表面满是起浮的泡沫,漫漫的米香四溢开来。
史如意教她们用白布兜着把渣过滤了,剩下浓浓的纯米浆。
倒入木碗中,撒一把糖霜,加入打发出气泡的蛋清、少许面粉,搅和成米糊糊,和洗净的紫薯一块儿放入笼屉。
等待的功夫,史如意在旁边另起一口锅。
锅中添了水,她从昨晚云佑给的那一纱囊龙井茶叶中取一小把出来,放进锅里,用大火煮沸。
香菱蹲下去给她添柴,让火力烧得更猛些。
这龙井茶叶青绿润泽,散发着幽远的清香,一看就知品相上佳……
如今被她用来煮奶茶。
史如意搅着锅中明黄色的透亮茶汤,心中暗道一声罪过。
让香菱把柴去了转成文火,史如意往锅中倒入水牛乳,和茶汤一起熬煮出细密的小泡沫。
煮至沸腾,移开火放到一旁冷却,这奢华版龙井奶茶便算制成了。
茶和奶在锅中完美交融在一起,史如意给香菱和温妈妈各倒了一小杯出来,自己也轻抿一口。
舌尖既品到了龙井的清香,又兼有牛乳的甜美,口感绵密醇厚,散发的缕缕幽香瞬间俘获了她们几人的心。
香菱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锅中剩下的奶茶。
她也就只敢看看,这牛乳价贵的吓人,是府里负责采买的紫烟宝源每早赶了车,专从农户家运来的。
已跟那农户说好了,每日挤出来的鲜牛乳,不必拿出去卖,都给府里留着。
这么好的茶叶更是难得。
在厨房帮工,她每个月得的那三四十个铜板,连外头集市卖的那炒熟的下等散茶也买不起。
香菱砸吧几下嘴,悄悄地把杯底也舔干净了。
史如意从蒸笼中取出紫薯,去了皮碾成泥,趁热往里倒了些槐花蜜,用大木勺搅成紫薯蓉。
均匀地抹在刚蒸好的奶白色米糕上,对半切开,折到一起。
绵软香甜的米糕,里头是暖热的紫薯蓉夹心,摆到白瓷盘里时又撒了点干桂花做点缀。
香菱呆呆地在一边看着,
“如意你做的米糕……”
她没念过书,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来。
不仅是做工讲究味道好,单是这样放在盘里摆看着,就算不吃也让人觉得心情好起来。
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香菱心里觉着,就算宫里御厨做的点心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厨房另一头的沈婆子揉好了馒头,又往这儿探头探脑。
香菱往那边瞅一眼,快速站过来,挡住沈婆子的视线,故意提了声音炫耀,
“这人跟人的手艺啊,确实不一样。怪不得二少爷只喜欢咱家如意,做出来跟人家画上画的一样……
像那什么劳什子虾仁馄饨,比外头做的还不如,还拿去主子面前邀功呢。”
昨儿下午沈婆子在下人院里,一口一个“贱婆娘”、“死丫头”的。
那时温妈妈和史如意不在,香菱自个儿回下人院里拿东西,趴在墙上听的可准了,就是在骂她们没错。
她那时不敢跳出来,现在人多了,可不得把这受的气都骂回去。
“咣啷”一声巨响,
却是沈婆子把那馒头团子狠狠砸回了盘里。
沈婆子面色铁青,张着手就朝香菱扑过来,要撕她的嘴。
香菱一骨碌往外跑去,嘴里喊着“杀人了、杀人了”、“糟老婆子要打死人了”。
一边带着沈婆子绕着整个院子乱跑。
她是打小就在农村里长大的,身法灵活,沈婆子年纪又大了,腿脚不好使,怎么追都追不上她。
几次扑空,沈婆子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弄得自个儿灰头土脸的。
温妈妈咬住嘴唇忍着笑,史如意更是乐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香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沈婆子掐架不是一回两回了,温妈妈和史如意刚开始担心,后来见怪不怪。
到如今,已是变成大厨房一出旷日持久的好戏了。
厨房里每日活计繁重,娱乐活动并不多,若不是不能误了早膳的时辰,史如意真想搬个凳子到门口坐着观赏。
在满院子“死丫头你别跑”、“糟老婆子快来啊”的对唱声中,史如意将做米糕剩的鸡蛋黄拿出来。
在碗中打散,一边倒温水一边搅拌,最后放上几条剥了壳光溜溜的虾仁。
出笼屉时,趁热倒入少许的酱汁,洒上葱花,一碗热气腾腾、滑滑嫩嫩的虾仁鸡蛋羹便做好了。
温妈妈帮她把碟碗放入食盒中。
早上老爷太太不爱用荤腥,温妈妈炒了一盘地三鲜,一盘开胃藕丁,并一碟凉拌豆芽菜。
往日的主食是大白馒头,今日是如意做的桂花紫薯米糕。
院子里的响动倏地平息下去,
香菱和沈婆子将手背在身后,笑容可掬地向来人问好。
太太身边的丫环珠云撩开大厨房的帘子,探了半边身子进来,笑着朝她们招招手,
“温妈妈、如意,这早膳可是做好了?
……快跟我走罢,老爷太太等着见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