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摇了摇头。
许是人老了,事儿经得多了,想得便多,虽知老夫人与太后娘娘相交甚深,太后娘娘早有凤谕,可那是皇家呀,这约定又未落在纸面上,她心里头对这门亲事并不是那么笃定。
毕竟,相距千里,又过了这好几年,她虽看自家姑娘千好万好,可京中世家之中,不乏出色的闺秀,万一有个什么变故......
这也是她不愿在梅溪养老,执意跟着薛辞盈回京的缘故。
今日,赵嬷嬷见李忱亲自微服出宫,只为来接薛辞盈,想来必是得了上意,又见两人相处之间,虽止乎于礼,可绵绵情意任谁都瞧得出来,一颗心这才放下了大半。
“嬷嬷已都好了。”赵嬷嬷拍了拍她的手,感慨道:“真真是万万想不到的机缘。”
李忱本是景佑帝诸多皇子中的一个,母亲许淑妃虽居四妃之位,可并无多少宠爱,景佑帝与先皇后是结发夫妻,情深意重,六宫粉黛在景佑帝眼中,只是为了堵住臣子之口,充数而已。
兼之,嫡子昭悯太子龙章凤姿,文韬武略兼备,又具仁孝之心,无论身份还是才智远超诸兄弟多矣,入主东宫众望所归。
谁知三年前的上元之夜,大皇子和二皇子谋逆,联手逼宫,昭悯太子为护景佑帝身负重伤,待端王率兵平息宫变,为时已晚,昭悯太子伤重难愈,不治而亡。
兄弟阋墙,本就令景佑帝心痛难当,昭悯太子一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景佑帝更是大受打击,险些一病不起。
余下的皇子年龄尚幼,景佑帝自觉余日无多,为稳定朝局,于同年秋册封李忱为太子。
薛辞盈的祖母与当今太后是金兰密友,薛辞盈幼时,祖母常带着薛辞盈出入宫廷,彼时李忱与她年龄相当,长辈们喝茶聊些家常琐事,两个孩子时常得见,性情也合拍,渐渐玩到了一块儿。
落在太后眼里,便觉有趣,景佑帝侍母至孝,遂令淑妃常将其送至德寿宫,以解太后晚年孤寂。
一来二去,随着年龄渐长,薛辞盈越发出落得品貌不凡,李忱亦生得俊雅,兼之他脾性温和,尤其是待薛辞盈,极为迁就照顾,青梅竹马,互生情愫,虽没有挑明,但德寿宫和卫国公府均乐见其成。
原以为薛家能出个皇子妃,万万没想到更进一步,竟是个太子妃。
可太子妃,便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了。
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也见过她与李忱的相处,薛辞盈的心思她再明白不过。
可远的不说,景佑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后宫亦不乏佳丽,薛辞盈的母亲,对自己的夫婿,亦是曾经一心一意的期盼,不也因他的朝三暮四,时常于夜里伤心垂泪。
只愿太子殿下,对得住自家姑娘这番舍生忘死的深情。
想到此处,赵嬷嬷眉眼虽俱是笑意,心里又止不住地泛起深深忧虑。
*
东华门离内城极近,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卫国公府门前。
薛淮川下马,恭声请李忱入府一叙。
李忱也有此意,沉吟一瞬,便应下薛淮川之邀,正要进府之际,却有远远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前。
来人是东宫总管袁欢手下的内侍良材。
良材满面焦急,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匆忙行了礼,便道:“淑妃娘娘请殿下即刻入宫。”
李忱面色一沉:“为何?”
他今日,是想与心上人多呆上半日的。虽说人多口杂,也未必能说得上几句话,可便是看着,心里头也是欢喜的。
良材擦了擦汗,期期艾艾:“奴才不知,想来定是极要紧的事。”
李忱久久未语,良材抬眼,顺着李忱的目光望过去,见车帘掀开,羊脂白玉般的素手搭在车前的小丫鬟肩上,随即眼前一闪,高挑袅娜的身影已俏立在春风里。
她蒙着面纱,一张芙蓉面如雾里看花,引人遐思,然气质却是清雅高华,令人不敢亵渎。
良材不敢再看,却了然这必然是太子心尖尖上那位了。
薛淮川皱眉,出声劝道:“娘娘既有要事,臣与臣妹不敢耽搁殿下,改日也是使得的。”
李忱面色不虞,想了想只是颔首道:“今日便不打扰了,奔波半日,诸位想必也甚是劳累,孤先回宫,咱们来日方长。”
他话是对着薛淮川说的,眸光却落在薛辞盈身上。
那一句来日方长便说得意味深长。
薛辞盈垂下眼帘,款款施了一礼:“多谢殿下。”
这四个字于李忱而言,并不够抚慰三年相思之苦。
心爱之人就在眼前,敛去少女稚气,风姿更胜往昔,有心想与她多说几句,想到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且今日去东华门接她已是极为出格之事,再想到两人的以后,还是欲言又止,只走到薛辞盈身前,轻轻道了句:“孤改日再来看你。”
兄妹三人恭送太子离去,才进了府。
薛辞盈抬眼望去,国公府与三年前并无二致,亭台楼阁,仍是旧时模样,一草一木,亦如往日郁郁葱葱,仆从来来往往,见了他们便俯身请安,其中不乏一些生面孔。
可她心知,明面上卫国公府仍是京中一流的勋贵世家,但不掌实权的国公府,已然渐呈衰微之势。
薛辞盈是小辈,没有长辈在门口相迎的道理,是以薛淮川道:“今日父亲休沐,在睦遐堂等着咱们。”
薛辞盈明白兄长的意思,柔声道:“自是要先去拜见父亲母亲。”
薛淮川点了点头,当先迈步朝睦遐堂走去。
薛辞盈的目光落在前面的薛淮川身上。
哥哥是有才华的,可哥哥还是年轻了些。
正堂,卫国公薛谦和夫人秦氏带着两个女儿已等了许久,薛谦着了身朝服,秦氏虽不是按品大妆,可亦是衣着庄重,妆容精致。
想也知是李忱的原因。
见只有兄妹三人进来,虽早有人禀报过太子殿下已回宫,薛谦面上仍流露些许失望的神色,张口责问:“怎地竟未请太子殿下过府奉茶?”
薛淮川忙将方才之事再次向父亲秉明,薛谦面色稍霁,只得罢了。
薛谦这才看向静静站在眼前的长女,恍惚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目光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