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见大司命头也不回地离开,泽清美丽的双眸扑棱棱眨巴,反应过来之后,即刻赔上笑脸,匆忙道声“告辞”后,连带着被捆仙绳困住的纯泱君一同闪离。
空荡荡的大殿,独留二人。曜灵烦躁地坐下,没多久又皱着眉起身靠近秦橦,再又叹气倚在南海君的宝座上。
坐立难安。
翎神被曜灵擦了又擦,锃光瓦亮的剑身在灯火通明的宫殿中毫不逊色,甚至反光得更耀眼几分。
秦橦睁眼时,瞧见的便是曜灵坐在殿门口擦剑的模样。
他横刀于膝,坎水羊的皮被他四折成小方块,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翎神上擦拭,秦橦慢步走到他身后,轻道一声“二殿下”。
曜灵擦剑的动作一滞,继而收起翎神起身。他比秦橦高了小半头,此时站在下一层的台阶上,倒是一样高了,两人双目平视,秦橦看着他一副满不在乎且面无表情的模样,轻笑出声:“夺了你阿橦的身体,真是抱歉。”
“我自会找启珩算账。”
“好好好,二殿下可愿与我谈谈?”秦橦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说:“站了一晚,这具身体累赘得很,陪我坐坐可好?”
秦橦习惯性地望向天空,却什么也看不见,深海没有天空,一片黑暗中,流光溢彩的宫殿是最显眼的存在,浪花在水面上翻涌,海底却永远宁静,无声无息。
“秦橦是我转世,这世与二殿下暗生情愫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少年心性,性格顽劣,行事大胆乖张,确实叨扰了二殿下许久,还······还逾矩做出了一些红尘之事,着实过分,二殿下其实大可不必被这些世俗之事牵扯。”
岭渊从来都是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即便此刻是如此绝情的话,却还是一副“为你好”的模样,那清雅冷越的声音仿佛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曜灵笑了,此时这天地间就他二人,他倒好,一下子把帽子摘得干干净净。
大概意思就是——
秦橦是我转世没错,虽然当时撩你追着你跑是我不对,但你都是神仙了,跟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呢,再说谁知道这是不是你自己遭情劫牵连到我了,大人有大量互相放过吧。
鬼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哦,他的阿橦也是没皮没脸的人。
曜灵没有上前坐下,他漆黑眸子比大殿中的夜明珠还亮,他的目光锁在秦橦身上,似乎穿过了千万年,嘴角擒笑,点点头道:“少年心性,性格顽劣,行事大胆乖张,嗯,不错,是这么回事。”
“都是我喜欢的,”说着,他话锋一转,问:“那不知岭渊仙人对自己的评价又是什么?”
对自己的评价?
秦橦被这问题打的猝不及防,微微拧眉,这是什么问题,相识数万年,曜灵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吗?看向曜灵,却见此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梢微撩,锐利的刀眉含着笑意,少了杀伐果断的铁血,碧波之下尽显温柔多情。
见他不说话,曜灵干脆自己回答:“岭渊仙人温润如玉,宁静致远,矜雅不争,舍身为大义,是仙界众人道德楷模,可对?”
说到后面,曜灵音调上扬,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下去,“如此君子,断然不会做出爬上上界仙人床榻这样不得体的事情,嗯?”
这!
秦橦一怔,这是在嘲笑他道貌岸然啊!
说他端着雅正清贵的派头,行着勾引上界仙人的龌龊事啊,像是一口老血堵在嗓子口,咽不下吐不出,曜灵何时会这么拐着弯骂人了。
实在是,士可杀不可辱。
好在这具肉身早就死了百年,没有气血上涌,他岭渊仙人也心胸阔达,此时仍能心平气和的对着曜灵讲话。
秦橦摇摇头,笑出声道,“所以说,二殿下还是没有将我与仙玄秦橦区分开来了,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区分,谈何情爱。”
谈何情爱?
这话一出,曜灵渐敛了笑,眼神锐利地望着秦橦,道:“你真觉得自己就是那样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了?是我区分不了,还是你自己区分不了?”
“岭渊,时间久了,你连自己都骗啊。”
曜灵伸手从秦橦怀中取出云中镜,镜中星河璀璨,深沉烂漫的仿佛能让人陷进去,曜灵眼眸有片刻失神,再看向秦橦时便是如往常的轻佻张扬。
“你知道么,有位萧家二少爷,京都纨绔,赛马斗蛐逛青楼,无一不沾,遇上赌场有人手脚不干净便直接砸了人家场子;”
“又有位田家小子,贫农之子,为给老母亲治病,偷进了富人家宅子结果一来二去和人家小姐暗通款曲;”
“啧,还有某位前朝皇子,为给一贴身小宦出气,将太子蒙上麻袋一顿乱揍;”
“对了,有个小和尚,隔三差五就翻墙下山喝酒吃烧鸡,向佛之心很不虔诚啊。”
“······”
曜灵的声音低低沉沉,难得的温柔缱绻,在这无边海域里似有说不清道不完的故事,“岭渊啊岭渊,你说这些人,哪一位是温润如玉,宁静致远的君子品性?”
宁静海夜,曜灵的话像一把利器,插入了秦橦内心的深潭中央,秦橦只觉得一直尘封未掀开的记忆宛如决堤的洪水,带着浓浓世俗烟尘,翻滚而来,搅得他心绪杂乱起来。